漢四年(前203)冬,韓信聽從謀士蒯通的建議,趁著漢齊和談,齊軍不備,突然攻入齊國。齊王田廣聞訊,連忙煮殺漢使酈食其,逃往高密,並派使者前往楚國求救。項羽於是派手下第壹大將龍且率領二十萬大軍前去救援齊國。齊楚兩軍乃會師高密,合眾三十余萬,與韓信漢軍隔濰水對峙。
龍且並不知道,韓信早已為他布下天羅地網,就等著他往下跳了。
讓我們先把時間撥回至楚軍到達高密的前壹夜,韓信站在濰水之畔,默默的看著對岸齊軍營地。
諸將遠遠的站在韓信身後,不敢打攪他的思緒。
經過這麽多場奇跡般的勝利,韓信已經成了漢軍的神,永不失敗的神。
就連灌嬰曹參兩人,也不得不承認,韓信是值得所有人信賴的壹名偉大統帥,龍且絕對不是他的對手,這個天下能做他對手的只有項王和漢王。
如果韓信與項王和漢王壹起爭天下,最後誰會贏呢?這個問題沒人敢公開討論,但大家內心都曾偷偷想過。
他們沒辦法不去想,換做誰走到韓信這個位置,恐怕多多少少都會生起壹點不臣之心吧!
如果韓信擊敗龍且,全定齊地,這事情說不定真的會發生呢!
真到那個時候,他們就必須在韓信和漢王之間做出選擇了。而這個選擇將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廣武的戰事,漢王勝則選擇漢王,項王勝則必須選擇韓信,這是利益乃至性命攸關的事情,感情必須放在壹邊。
壹輪明月泄影在眠熟的濰水之中,映著兩岸燦爛的燈火,泛起點點波鱗,壹如韓信的心。
冷月無聲,只有潺潺流水,攪人思緒。
濰水雖算不上是名川大河,卻也是膠東半島流域面積第壹的河流,全長兩百多公裏,河床寬處足有三五百米之多,不過當時正值十壹月嚴冬枯水期,濰水水位尚淺,最多到人腰腹,基本無需船只士卒就可泅水作戰,這是壹件好事,也是壹件壞事。
好事是這樣漢軍就可以放心大膽的泅水過岸攻擊了,最多在泅水時機動性稍稍變差,總不至被楚軍封鎖渡口而陷入被動。
壞事是這樣壹來,漢軍就也無法對楚軍半渡而擊之了,這麽淺的水,跟平地作戰無異,看來韓信之前想利用水攻的計劃恐怕行不通。
龍且正是看到這壹點,才決定放膽與漢軍在濰水決戰的,在這種情況下,韓信絕使不出啥陰謀詭計來。
得,濰水之險咱誰也用不上了,就跟妳堂堂正正的決戰,看我厲害還是妳厲害!龍且錯了,壹個真正的戰神,不僅能利用自然的力量獲得理所當然的勝利,還能創造自然的力量爭取不可能的勝利。
韓信不僅是戰神,而且是兵仙,他很快想出壹個絕妙的作戰計劃,絕妙到韓信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來。
於是,在曖昧的水月間,兵仙韓信笑了,笑的很曖昧。
諸將見韓信喜笑顏開,知道韓信已有妙計,於是忽的壹下全圍了上去。
大將軍想到妙計了?? 哈哈哈哈,高邑,這次還是派妳去,妳有經驗!?時間很快過去了二十四個小時,第二天傍晚,楚軍開進高密,齊王田廣為龍且舉行了盛大的歡迎酒宴,喝得正興起,龍且的壹位門客卻非常敗興,力勸龍且深壁堅守,再配以齊軍四處遊擊,如此漢軍必將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之中,被拖死在齊國。然而龍且自信滿滿,以為楚軍必勝,因而拒絕了該門客的妙計,而堅持要壹戰擊潰韓信,立威東方!
而就在當夜,漢軍突然趁夜大舉涉水,朝高密攻來。
龍且聞信大怒,立即命令,全軍傾巢出擊,今夜就將韓信解決掉!
真是壹個沒腦子的命令,楚軍方至高密,遠行疲敝,此時決戰,絕非明智之舉也。
然而龍且太相信楚軍的戰鬥力了,他們是天生的戰士,在任何時刻都彪悍無比,疲敝在他們的字典裏永不存在。
楚軍趕至濰水之畔的時候,漢軍正涉水涉了壹半,龍且分明看到,韓信居然也騎著馬在河水中指揮士卒過河,顯然,漢軍的主力也傾巢而出了。
龍且大喜:孫武說兵貴神速果然沒錯,韓信哪韓信,枉妳詭計多端,還想趁夜偷襲我軍?可沒想到吧,本帥來的這麽快,剛好逮著妳半渡,哈哈哈!
趁著韓信半渡,楚軍陣前的弓弩手開始瘋狂的發射,漢軍士卒被射了個措手不及,大批人馬倒下,鮮血染紅了濰水。
韓信立刻指揮弓弩手還擊,雙方往來對射,但因漢軍兵力不及楚軍,又兼在水中機動性變差,所以漸漸不支,無奈只好邊射邊退。
龍且奮臂四十五度,握拳高喊:?我固知信怯也。傳令下去,全軍追擊!?激動的心情與酒精的刺激,讓他的臉兒白裏透紅,分外可愛。
這時那個瘟神般的門客又不知怎地冒了出來,大聲道:?將軍不可!濰水乃長流大河,而今水深卻不及馬腿,此必有異,將軍當慎之。?
龍且大怒,妳個煩死人的蒼蠅,妳就不能消停會兒,浪費我寶貴時間,韓信跑了我拿妳開刀!
門客張臂攔在龍且馬前,聲嘶力竭的喊道:?韓信奇謀之士,狡詐無常,將軍不可不防哪!?
龍且不耐煩的說道:?胯夫已大敗,逃命不暇,豈有深謀?況河水隨旱澇而為多寡,當此十壹月隆冬之時,正水涸之際,河內以此水淺,何足為異?汝再多言,軍法從事!?
門客仍在喋喋不休:?即便枯水期,河水也當至腰腹,何以僅及馬腿?此必阻上流而不行,使我兵過河,放水而下,將軍何以禦之??
龍且快氣死了,我怎麽有這麽傻的門客:?膠東多平原,濰水河灘又盡是細沙,並無卵石,妳叫韓信如何壅水??
門客跪倒在地,抱住馬腿,放聲大哭:?將軍萬萬不可輕率啊!?
龍且火起,手起劍下,將門客斬倒。
殘忍的歷史,這都是命。
楚軍如潮般的湧入濰水之中,龍且壹馬當先。
漢軍騎兵紛紛跳下馬,拔腿就跑。受驚的馬匹剛好擋住楚軍的追擊路線,為漢軍主力撤回岸邊贏取了寶貴的時間。
兩千多負責阻擊的漢軍士卒來不及回岸,被楚軍全數殺死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這是勝利必須付出的代價,壹將功成萬骨枯,這都是命。
龍且殺的快活啊,壹柄大戟上下翻飛,在血海中劈波斬浪,砍到漢軍無數。他那壹騎當千的偉岸身影,就是提升楚軍士氣戰力的超級催化劑,壹時間,濰水之中楚軍殺聲震天,好似坦克般所向無前攻上岸來。韓信分明看到,順利撤回岸邊的漢軍士兵每人都被嚇的臉色發白,掉頭狂奔不止。
韓信壹面跑,壹面心中長嘆:果然是山寨版的項王,戰力非同凡響,如果不是我早有布置,此戰必定兇多吉少了!
待漢軍逃入大營,數萬楚軍已在龍且的率領下上岸,其他還有近萬楚軍則尚處半渡,另外還有周蘭率領的楚軍大部隊與田廣率領的數萬齊軍在對岸壓陣。
龍且壹馬當先很快追至漢壁之下,卻見轅門口高懸壹燈,其大如鬥,下立壹木牌,上書五大字雲:?燈滅龍且死。?
龍且狂怒,白裏透紅的臉兒變成了紅的發紫。
好妳個胯夫,竟把自己當成孫臏,把本帥當成龐涓了,氣死我也!我砍!!說著,龍且奮力壹戟,將那個巨大的燈籠挑落。然而,什麽事也沒發生。
切!還以為有什麽機關暗箭,搞得我剛才還有點緊張,真可笑也!於是龍且放大音量,吼道:?胯夫裝神弄鬼,是懼我耶?汝還是快快出轅門跪地求饒,本帥饒妳壹死!?吼聲未歇,忽聽得身後將士集體發出了哀號,龍且忙回頭壹看,他看到了壹幕十分可怕的景象,這絕對比井陘之戰時趙軍看到自己軍營裏插滿漢軍紅旗更加恐怖,這簡直就是末日的景象。
因為,上次趙軍還可以逃跑,這次他們面對的東西猶如從天而降壹般,根本躲不開,還不如站在原地,欣賞這幅死亡奇景。
他們遇到的東西,其實很普通,就是水。
不過這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從濰水上遊壹瀉千裏、洶湧而來的洪水!龍且也只能眼看著遠方波翻洪浪、奔雷滾滾有如萬馬奔騰,霎那間將水中近萬楚軍全數淹沒!!
近萬大軍,幾分鐘的功夫全沒了,他們倒不是都淹死了,大部分還是被沖走沖散了,不過仲冬的河水冰冷刺骨,他們恐怕也兇多吉少,只有少數靠近兩岸的士兵脫去甲胄遊到了岸邊,但已差不多成凍僵狀態,基本失去了戰鬥力。
近萬大軍,近萬大軍哪,這樣就沒了龍且欲哭無淚,差點壹口氣背過去。
哪裏來的水,枯水季節,哪裏生出來的洪水呢?難道韓信會魔術不成?
為了解釋這所有的疑問,讓我們把時間再次撥回二十四小時,轉到昨夜韓信布置妙計的時候吧!
月上中天,韓信還在看著濰水發呆,枯水季節,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咋辦呢?
沒有水,那就蓄水唄!這還不簡單!當初白起水淹鄢城,王賁水灌大梁,都是靠著築壩蓄水,現在韓信也要這麽辦,不過的他的這個計策,要比前輩白起王賁來的復雜精妙的多。
想到這裏,韓信忍不住嘿笑了起來:我咋這麽有才呢?我太佩服我自己了!
諸將見韓信喜笑顏開,知道韓信已有妙計,於是忽的壹下全圍了上去。
大將軍想到妙計了?? 哈哈哈哈,高邑,這次還是派妳去,妳有經驗!?韓信派給高邑的第壹個的工作,就是收集壹批布袋,數量為壹萬個。
高邑言聽計從,立刻照辦。這簡單,軍中裝糧食的空袋子多的很,再不夠,拆幾個營帳縫壹下也很快,結果,不到壹夜,萬余布袋已經齊備。
韓信派給高邑的第二個工作,就是趁黎明時分,帶三千士卒,偷偷摸到濰水上遊去,到壹個韓信連夜勘查好的地點,以布袋裝沙,制成沙袋,然後在每只沙袋系上繩索,沈入水中,同時多挖淤泥以實之,給濰水建壩,不為發電,只為蓄水。壩建好後,則原地待命,只看大營這邊巨燈壹滅,就拉繩放水。
高邑壹壹照辦,只要有功賞可領,叫他搞升旗儀式也好,叫他搞土木工程也好,管他娘的幹就是。
在今山東省諸城市城北25公裏處的濰河上遊有個古縣村,村東邊的濰河兩岸,並立著兩座小山嶺,形成峽谷,濰河流經這裏陡然變窄,形成壹個寬僅數丈的咽喉地帶,最適建壩壅水,傳說此地便是當年漢軍壅水之處,當地人稱之為?韓信壩?,至今兩岸仍有土崖可辨。
我們古人建築堰壩,多用?破竹為籠,圓徑三尺,以石實中,累而壅水,實以淤泥堆築?的方法,而濰水跟多數北方的河流略有不同,兩岸河灘多沙而少石,著實難以築壩,所以龍且沒有防備。但他沒想到韓信居然想到用布袋裝沙來攔住水流,就像當初魏帥柏直怎麽也想不到韓信會發明木罌來渡過黃河。所以說壹個優秀的軍事家不僅得會兵法、通戰陣,還得預天氣、懂地理、知水文、識工程,而龍且雖然悍勇知兵,但綜合能力差韓信太遠,他又豈能不輸呢?
總之,在韓信總工程師的指導下,高邑率領的工程隊效率非凡,只花了壹個上午就把大壩修好了,再壹個下午,峽谷上方就形成了壹個臨時水庫,濰水下遊則又變淺了些,從前可淹至腰腹,現在只不過膝蓋而已,就算是騎馬,也可輕松涉水了。
這天晚上,楚軍方至高密,韓信將時機把握的分毫不差。
然後韓信發動進攻,引誘楚軍入水,龍且斬滅巨燈,高邑命士卒拉動繩索,拆壩放水,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順便說壹下,韓信這個妙計,後來被唐太宗學去了,李世民決堰而敗劉黑闥,用的就是同壹招,很顯然,此招精妙卻簡易,比背水壹戰要好學的多。
好了,解釋完畢,我們再把時間撥回來,鏡頭對準龍且。
特寫鏡頭下,龍且紅的發紫的臉兒開始發黑,再發白,最後面如死灰。
這都什麽閃兒哪!
楚軍士卒目睹了河中慘狀,更是嚇的魂不附體心神大亂。
鏡頭再轉,剛才逃命如喪家之犬的漢軍全從大營裏沖了出來,朝龍且攻來。
龍且奮戟上前幾步,大叫道:?胯夫多行詭計,算甚本事,有種跟爺單挑!?
韓信躲在後陣,發聲嗤笑道:?吾寧鬥智,不能鬥力。?
這句話咋這麽熟呢?對了,這不是漢王的名言嗎,咋被韓信偷學去了?
是的,韓信太愛漢王這句話了,它簡直說進了韓信的心裏。
妳看韓信的肉體力量並不強大,壹個囂張的淮陰潑皮,就能讓他俯首鉆胯,何況是勇冠天下的龍且、項王。但韓信能用他超常的智慧,指揮十萬大軍如壹人,這壹人,就比天下任何人都要強大百萬倍。如果韓信脫離了他的大軍,那麽,他的智慧將壹無用處,什麽也幫助不了他,即便他的智慧像神壹樣,他渺小的肉體,也必將被敵人毀滅。
龍且聽了韓信這句山寨名言,大怒,即命殘余楚軍背水作戰,絕地反擊。
韓信大笑:想學本帥的背水壹戰,妳還嫩了點兒!
說著韓信命令曹參率壹萬弓弩手放箭,同時命灌嬰率壹萬騎兵從兩翼沖鋒,韓信則親率步卒與車兵從正面碾壓而去!
龍且在戰術指揮上的確比韓信嫩了點。要知道楚軍的優勢在於可怕的沖擊力,而不是背水防守,何況,這些楚軍眼見著自己近萬兄弟被身後的大水沖走,退路更成汪洋,他們怕都怕死了,哪裏還肯奮戰。
楚軍戰鬥力再強,他們也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會害怕,雖然從前都是他們讓別人害怕。
結果不到半個時辰,這數萬楚軍就跑光死光了,最後只剩下龍且和他的親兵隊在困獸猶鬥。其實當時河對岸齊楚聯軍還有二十多萬的大部隊,可惜被泛濫的河水所阻,他們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將軍和戰友壹個個被殺光,心驚膽寒,而又無可奈何。
韓信喊道:投降吧龍且將軍,不要再死撐了!
龍且大叫:不!楚國只有戰死的將軍,沒有投降的將軍。本帥百戰而死,雖死無恨!
韓信長嘆壹聲:好吧,那我就成全妳!傳本帥令,斬龍且首者,賞金千斤,並奏請漢王封侯千戶。
俗話說有錢就好辦事。漢軍士卒聞此命,遂個個奮勇向前,龍且獨殺漢軍數十人,最終力竭而死。
給龍且最後壹擊的是灌嬰屬下都尉丁禮,後他因此功而被封為樂成侯,食邑千戶。
韓信命人厚葬龍且(今山東高密有龍且冢),然後命部隊就地修整,準備等水勢稍小些,就渡河擴大戰果。
天已經麻麻亮了,晨光靜靜的灑在血紅的濰水上,韓信不由神清氣爽,壯思飛逸:七年前,他在淮陰河邊跌倒,七年後,他在濰水之畔崛起,此時此刻,他已經強大至最頂點,無論是漢王還是項王,都需要看他的眼色行事了,這正是他壹生苦苦追尋的東西?他不求主宰天下,只求主宰自己的命運,他要像個人壹樣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而不是像條狗壹樣別人叫他做什麽就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