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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李白·少年遊》讀後有感

《大唐李白.少年遊》是臺灣作家張大春的小說四部曲《大唐李白》之第壹部,是關於“大唐”和“李白”的鴻篇巨著。偉大的唐朝成就了偉大的李白,偉大的李白改變了偉大的唐詩,而他卻與那個偉大的時代錯身而過,他壹生都在追索、在期盼、在仰望,“總為浮雲能蔽日,不見長安使人愁”、“帝鄉三千裏,杳在碧雲間”、“洪波浩蕩迷舊國,路遠西歸安可得”,可是那個時代卻從沒有接納過他,沒有擁抱過他,或者說即使有也很短暫吧,“雖照陽春暉,復悲高秋月”、“回家守清真,孤潔勵秋蟬”,壹如夜綻的曇花,剛生出灼灼光華,就轉瞬即逝了。《大唐李白》就是壹部李白與他的時代之間錯綜復雜曲扭交叉的關系的傳奇,但是,它卻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傳奇故事,它可以說是壹部關於大唐與李白的百科全書,其中《少年遊》主要是寫李白二十歲之前少年時代從師、初遊、身世以及朦朧美麗的初戀。另外三部是《鳳凰臺》、《將進酒》與《捉月歌》。

張愛玲在其《沈香屑——第壹爐香》的開頭這樣寫到:“請您尋出家傳的黴綠斑斕的銅香爐,點上壹爐沈香屑…… ”,讀這本書不需要妳尋爐燃香,但要請妳做好另外的思想準備,因為這部書“對讀者是有要求的”(附錄《小說家不穿制服》),而且這個“要求”相當高。

首先,妳得具有相當的文言文知識,整部書幾乎是用半文言文寫就的,它顛覆了白話文的傳統寫法,雖然通篇沒有壹個“之乎者也”,但遣詞造句用語卻更接近“唐人”的習慣與口氣。

其次,妳得準備壹本《新華字典》。因為,書裏生僻字太多,須大量查閱字典,就第十版“商務印書館”發行的《新華字典》有些字都查不到,還須查閱《辭海》。也許會有人說,這不是太難懂,太生僻,太艱澀嗎?可是,這不正好說明作家的中華文化底蘊之豐厚嗎?我們壹般人,“讀”尚且困難,更遑論那麽熟練的運用!而且在大陸出版時也沒有將繁體字盡數轉換成簡寫,也給讀者帶來諸多困擾,比如“玩”、“並”、“拿”、“暢”等不計其數的字都是繁寫體,從沒接觸過繁寫體的人,不查字典就只能與它“花自飄零水自流,壹種相思兩處閑愁”了。

第壹次閱讀時,我仍然免不了多年來讀書的惡習,“中國人生的尖,認字認半邊”。凡不認識的字以半邊為基礎連瞢帶猜含混而過,可是等我通篇讀完後,我被作家精益求精的創作精神深深感動,僅那無數的引經據典、旁征博引的,無論是“正史、野史、稗史、不可信的”史料還是用李白的詩句作大小標題、用詩意做文意,更不用說描寫之精彩、故事之感人,我如果就這樣囫圇吞棗讀了這本書,那是對作家巨大心血的怠慢與浪費,而且也錯失了壹次接受詩詞、古文、歷史教育的機會。於是,我決定像作家創作壹樣端端正正認認真真的重讀第二遍,凡遇生僻字查字典,這壹查,讓我糾正了以前很多錯誤的讀音,比如,“湜”,應該讀“shi是”,以前卻讀“di的”,“敉”,應該讀“mi米”,以前卻讀作“閉”, “翮”,應該讀“he合”,以前卻讀做“yong用”,“帙”,應該讀“zhi誌”,以前卻讀做“die跌”,不勝枚舉,受益匪淺。

第三,妳得有相當的耐心,才能完全理解其中涵義。著作引用了太多的典籍、典故、詩詞及各種史料,僅典籍壹項粗略統計就有約122處之多。僅舉壹例,只李白與綿州刺史相見壹事作家就查了如下資料:《新唐書·李白傳》、魏顥的《李翰林集序》、李陽冰的《草堂集序》、樂史的《李翰林別集序》、李華的《故翰林學士李君墓誌》、劉全白的《唐故翰林學士李君碣記》、範傳正的《唐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裴敬的《翰林學士李公墓碑》、曾鞏的《李白文集後序》、王琦的《李太白文集跋》等史料。

另外,諸子百家《孔子》、《孟子》、《列子》、《韓非子》,甚至《易經》等等都有涉獵和運用。

為了解釋清楚壹個歷史事件或者壹首詩(有李白的,也壹其他大唐詩人的),他要壹層壹層追溯它的出處,就像撥大蒜,層層撥開歷史的塵煙,有時候會壹路追溯到兩晉、兩漢、甚至春秋、戰國。他就像壹位睿智的學者讓讀者接受了壹堂古代歷史、古典文學教育,更是賞析、解讀李白詩作的大課。

第四,如果讀者對唐詩了解的比較多,最好是對李白的詩了解的比較多更好,更能與作家壹起理解我們偉大的詩人與他所處的那個偉大的時代。因為著作裏除了大標題是李白的詩句和解析李白的詩作外,小說的每壹章的小標題也幾乎是李白的詩句。《少年遊》***五十七章,非李白詩句的僅四、五個標題而已,這要多麽熟悉李白的全部詩作啊,單從他千首詩萬句詞裏找出適合那章、那節、那情景的那壹句,還那麽貼切、那麽熨合,這要多麽用心呢?我不知道作家提前做了多久的功課,也許,對作家而言,因為太熟悉,只是信手拈來也未可知,可是,文章裏運用的又豈是李白壹人的詩歌、而又豈止只是運用了詩歌而已呢?

《大唐李白·少年遊》是壹棵深深紮根於我泱泱中華文化豐腴肥沃富饒的大地上的參天大樹。這棵大樹枝繁葉茂盤根曲繞。樹幹是大唐百科全書似的制度、史實與傳說,它以宏闊的氣勢介紹了包括科考、銓選、道舉、轉任、兵制以及上至朝廷、下至郡縣的官階、品級、邸報乃至稅、賦、苛捐、均田制、幣制甚或妓營、寺院之“無盡藏”的收取、兌換,“齋月、齋日斷屠”,以至各地的風土民情、胡虜的“飛頭獠”等等都有闡述。

就連王朝李氏硬把自己出生“隴西狄道”說成“隴西成紀”——西漢名將李廣的後代,也用了大量的歷史事實加以證明。

這棵參天大樹的樹枝與樹葉即是大唐詩歌的發展史及李白的傳奇與人生,而流淌於樹幹與枝葉間的汩汩血脈則是李白的詩歌以及作家的解析、議論與闡釋。李白的傳奇與人生,主要包含了李白壹生極少提及的其神秘的身世、父母以及“千金散盡還復來”的錢財出處和少年之從師、初遊途中行俠仗義、療人疾饑的經歷以及他的初戀。本為小說,當然有“創作”與“故事”,比如他從師趙蕤和對師娘“月娘”那驚心動魄的“初戀”,李白本人是否真有其事,誰又能考證呢?

《少年遊》裏李白初遊之前主要跟隨師父——唐朝著名縱橫家趙蕤學習寫詩以及醫農躬耕,然後就是學習他的“辯論術”也即是“縱橫術”。作家在小說裏可說也熟練地運用了這樣的辯論術,印象最深的是第壹四章師父對《淮南子》裏面關於“夫亂人者,穹芎之與蒿本也,蛇床之與麋蕪也,此皆相似者”的錯誤論述進行酣暢淋漓的反詰之論。

作家對李白之詩理解之透徹,運用之嫻熟,處處體現在化詩意為文義。僅舉兩例可見壹斑。其壹,第 四十壹章李白與薛藉對鶴的論述。薛愛鶴,畫鶴,李白卻說鶴不值得人們那麽愛它,因為它“白鷺(在李白的家鄉至今還有這樣的誤解——白鷺即白鶴)之白非純真,外潔其色心非仁。闕伍德,無司晨”,這就是化《白鳩歌》而來;其二,第五十二章,李白和元慈去成都旅行時,師父為保證他第壹次出門萬無壹失,給他了壹個“錦囊術”,讓他必須在遇見騎羊的人時才能打開。當他獨自壹人在旅館裏聽到墻外壹個騎著羊的人邊唱歌邊走過,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待他攆出去,卻怎麽也追趕不上騎羊之人,所以“錦囊術”也壹直未打開。這,則化用的是《蜀國多仙山》:“淩然紫霞賞,果得錦囊術”、“倘逢騎羊子,攜手淩白日”之句。

要跟隨作家很好地理解少年李白,不得不提那壹段精妙絕倫的對話,即第九章《我獨不得出》裏李白與趙蕤在月光下初相見,李白求師,趙蕤相拒。這既體現了作家對詩人壹生的透徹理解,也體現了作家對趙蕤的“縱橫術”運用之熟練,還體現了作家對文字駕馭之高妙,更是對懵懂的少年李白的精妙寫照,因而可說是全書的“靈魂”所在。

李白求師父:“大道如青天 ,我獨不得出,來求神仙指點”,趙蕤:“出欲何往”,李白:“學壹藝、成壹業、取壹官、謀壹國、乃至平壹天下,皆佳!”。趙蕤:“若是學了壹藝,而不能成就壹業,抑或成就壹業,卻不能掠取壹官,抑或掠取壹官,卻不足以謀事壹國,而謀事壹國卻攪擾得天下大亂,可乎?”。這時年輕氣盛的少年意氣風發,脫口而出,擲地有聲,回聲悠遠:“亦佳”。

這句“亦佳”實在精彩!這是不是李白千年前的原話,我們無需考證,但這卻是壹個自視甚高的少年才能說出的話,而且只能是李白。他以為憑他的少年義氣、憑他超群的聰明與才情,憑他小小年紀已寫了許多驚世駭俗的詩作、並早已把《昭明文選》改寫了三遍的才華,如果能再得“神仙”教誨,那豈不“如虎添翼”,要想將來匡時濟世——“某壹國,平壹天下”,又豈在話下?

那時候的李白哪裏會想到像他這樣“屠沽負販”的孩子沒有“士人”出身做“護身符”,世間哪裏有他施展才能與抱負的地方和機會,他的才華越是卓爾超群越會受到權貴的嫉恨與詆毀?“君王雖愛娥眉好,無奈宮中妒殺人”!

所以,他壹生都在仰天長嘯,“我欲攀龍見明主”、“白日當天心,照之可以事明主”、“壹生欲報主,百代思榮親”、“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東山高臥時起來,欲濟蒼生未應晚”!

《少年遊》為後面的情節也設下了不少的伏筆。比如,第四三章的那個“狂客”在李白醉後所說的幾句話:“星君來此世界已近二十年,吾與汝便再訂壹二十年之約——汝心不死,我魂即生,後會可期”。二是“客心無住,故余響不發,去去不必回顧。這竟是李白壹生的寫照”。作家之所以這麽說,因為,李白雖然號“青蓮居士”,但卻在仗劍去國後,壹生再也未踏足家鄉壹步,甚至在壹生的所有詩作裏沒有壹首提及他的家鄉,更無從提及生他養他的父母。好像他壹離開家鄉,就斷了與這方土地的壹切血脈與關聯,最多也只回憶到“白帝城”或那個離家鄉甚遠的“三巴”:“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壹日還”、“覺後思白帝,佳人與我違”、“白帝城邊足風波,瞿塘五月誰敢過”、“壹叫壹回腸壹斷,三春三月憶三巴”。

當我認認真真讀完這本書的時候,不禁掩卷沈思,如果李白沒有錯過大唐,或者說,如果李白出身在“士族”之家而被那個時代所擁抱、所接納,那麽,在我國歷史上乃至世界文化史上還會有那個熠熠閃耀在天上的摘仙人“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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