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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音是什麽時候發明的

現行漢語拼音方案即將迎來它頒行的第50個年頭兒,各種座談會紛紛召開,電視節目正在籌劃。相比而言,這只是壹樁尋常事。

正如50年前那個下午,在北京大學念理科的大壹學生馮誌偉,到校外溜達時,撿到壹張報紙,上面刊登著壹份漢語拼音方案。馮誌偉試著拼了壹下,“覺得很好拼,很快就學會了”。

那是1958年年初。2月11日,剛剛結束的第壹屆全國人大第五次會議上,《漢語拼音方案》被正式批準。同年秋天,拼音方案成為小學生的必修課程,取代了通行近40年的“註音字母”方案。據統計,當時每年大約有2000萬小學生學習拼音。

在國家對拼音方案作出選擇後不久,馮誌偉也作出個人選擇:他放棄所學專業,調到中文系學習語言學。如今,他是教育部語言文字應用研究所研究員。

壹場改革熱鬧

事實上,1958年拍板的漢語拼音方案,早在1949年就開始著手研制。當民間團體“中國文字改革協會”成立時,開國典禮剛剛過去沒幾天。3年後,這個民間團體搖身壹變,成為政府機構,定名為“中國文字改革研究委員會”。

“壹個政權剛建立就成立文字的改革機構,這在世界上是很少見的。”已經退休的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原常務副主任陳章太回憶。

1956年,陳章太大學剛畢業,分配到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旁觀了當時漢語改革的壹場熱鬧。

此時,關於文字改革的爭論已經進行了5年多。其中最根本的爭論是,要不要用拼音文字直接取代漢字。

早在1951年,毛澤東曾表示“文字必須改革,必須走世界文字***同的拼音方向”。這句話長期被主張廢除漢字的壹派掛在嘴邊。不過,陳章太認為,當時的國家領導人最終傾向於采用穩妥的方式,即在簡化漢字的同時,創立漢語拼音方案作為輔助。

究竟采用哪種拼音方案,成為爭論焦點。

各種拼音方案層出不窮。最初,毛澤東主張的“民族形式”占上風,同時存在的意見還有蘇聯代表提出的“斯拉夫字母方案”,部分學者堅持的“拉丁字母方案”,以及民間自創的字母方案。壹份統計顯示,當時社會上存在的拼音方案***有1000多種。

轉折發生在1955年的全國文字改革會議前後。陳章太回憶,當會議開到壹半時,正在復旦大學教書的經濟學教授周有光,被點名調到北京。會上及會後有關場合,他“侃侃而談,論證嚴密”,最終說服了相關領導人。

拉丁字母化的拼音方案被確定下來,而蘇聯的要求和毛本人的偏好則最終讓步。陳章太認為,這顯示了決策層的氣度,以及冷靜的判斷力。當時正值國際關系緊張,英語等西方語言在社會上受到排斥。

政府高層的決定,迅速平息了各種不同意見。當陳章太剛剛進入語言研究領域時,關於漢語拼音方案的爭論已經塵埃落定。1956年2月12日,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發表《漢語拼音方案(草案)》,公開征求意見。1957年11月1日,國務院通過《漢語拼音方案(草案)》。

至此,中國歷史上多種拼音方案交錯使用的亂象,面臨終結。

壹道歷史謎題

在這種亂象中,馮誌偉完成了自己的基礎教育。1945年,他進入小學,被規定學習註音字母方案。

這套方案擬訂於1913年,***設37個字母,全部從古代漢字中選取部分筆畫充當。1918年,該方案由北洋政府教育部正式公布實施。

不過,這套“官方字母方案”,從未壹統天下。

當時,五四時期由錢玄同等知識分子發起的“國語羅馬字運動”仍在繼續,主張廢棄漢字,采用羅馬字母書寫漢語。經過黎錦熙、趙元任等學者的研究,1928年9月,時任大學院院長的蔡元培正式公布了《國語羅馬字拼音法式》,用於給漢字註音和統壹國語。這壹派註音法,被稱為“國羅派”,並於1932年由教育部確認。

幾乎同壹時間,中國拉丁化新文字運動在蘇聯開始。當時,為在蘇聯遠東地區華工中掃除文盲,身在蘇聯的中***黨員瞿秋白等人與蘇聯漢學家合作,研究並創制拉丁化新文字。1931年9月,在海參崴召開中國文字拉丁化第壹次代表大會,並通過《中國漢字拉丁化的原則和規則》。這壹新文字派別,被稱作“北拉派”,並與“國羅派”發生激烈論戰。

如果再加上更早時由傳教士創造的“威妥瑪式”等拼音方案,在國內和國際上,拼音方案讓人眼花繚亂。

1958年頒布的《漢語拼音方案》,最終舍棄了以上所有方案,另起爐竈。不過,有學者發現,除了標調法不同,這套方案與之前的“國羅”拼音方案,差別並不大。

作為當時公認為最科學的拼音方案,“國羅”為什麽沒有被新政權直接采用?這個問題似乎很難找到答案。

多數學者選擇沈默。有不願透露姓名的學者評價,在“國羅”和“北拉”爭辯的背景下,當時的決策者很難擺脫革命情感和意識形態的影響,從而直接采用“國羅”拼音方案。

而陳章太則認為,當時的決策是冷靜和客觀的,也獲得了多數人的認同。那個時候,這名年輕人因為語文研究與編輯工作需要,接觸過許多老輩學者。在他的印象中,大多數學者都積極參與了文字改革方案的討論,他們的觀點,也都“隨著國家政權的政策變化而改變”,而且這種改變顯得很自然,並不勉強。

不過,歷史也記錄下壹些例外。在當時關於漢字拼音化的討論中,文字學家陳夢家曾提出不同意見。結果,他被劃為右派,“下場很慘”。當時,許多大學者都曾寫長篇文章,對其進行批判。

壹次方向重立

馮誌偉記得,現行漢語拼音方案制定不久,便風行全國,他自己也很快舍棄了用註音字母拼寫的習慣。

不過,與周圍其他人相比,馮誌偉並不是最狂熱的壹個。他有許多同學,當時便開始用拼音記日記。不過他沒有這麽做,他擔心這種不區分同音詞的日記“以後自己看不懂”。

盡管1958年周恩來在宣布《漢語拼音方案》時,曾經表示,漢字是否會被字母代替“這個問題我們現在還不忙作出結論”,新中國成立初開始的漢字拼音化傾向,仍然是壹種潮流。在許多人心中,漢語拼音最終的發展方向,將是字母文字。

由於漢語拼音方案還不具備作為文字的資格,當時,相關部門曾組織專家繼續研究。據回憶,這個研究的最終結果,是編制了壹套只在內部發行過的《定型化漢語拼音詞典》,通過復雜的方式,使拼音具備了文字的基本形態。

不過,這套漢字方案並未公布。由於1977年“第二批簡化字”的公布,文字改革委員會壹時“聲名狼藉”,處於癱瘓狀態。“文革”結束後,這壹狀況亟須改變。

陳章太又壹次出現在語言文字改革的熱鬧裏。不過這壹次,他不再是旁觀者,而是推動者。

1983年,時任中央書記處書記的胡喬木與呂叔湘商量,點名將陳章太從社科院調進文字改革委員會,讓他將這個幾乎處於癱瘓的機構重新運轉起來。

擺在陳章太面前的事情,就是如何對待漢語字母化的歷史思潮。當時,毛澤東“走世界文字***同的拼音方向”的言論,仍有許多人信奉和堅持。而經過“文革”後的反思,曾經激進地主張漢語拼音化的胡喬木,態度發生了變化。陳章太記得他曾與自己談話,指出漢語拼音化是“長期而復雜的問題”,不可急於求成。陳章太曾在胡的講話稿中添入“循序漸進”的詞句,胡在旁邊批註:“很好。”

在這種背景下,1986年召開的“全國語言文字工作大會”,成為重新確立文字改革方向的重要會議。

這時候,“文字改革委員會”已更名為“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改革”的色彩已經淡化。陳章太回憶,這次會議之前,關於拼音方案如何對待,主要有兩種針鋒相對的意見。壹種是重新確立毛澤東時代“漢語拼音化”道路,另壹種則認為,拼音已經沒有太大用處,不需要多提。

兩種意見都沒有被采納。最終,這次會議沒有提“漢語拼音化”的問題,只是對拼音方案作了“繼續推行”、“擴大應用範圍”、“研究解決應用中的實際問題”等決定。

“這實際上是不再提漢語拼音化了,將拼音方案作為文字輔助工具確立下來。”陳章太說。

如今已年過七十的陳章太,至今仍十分懷念當時工作中求實、民主、融洽的氛圍。當時,他這個中年“布衣”,與胡喬木討論文字改革方案,時有爭論,胡總是平等相待。

據他回憶,“文革”中,胡喬木偷偷對第壹批簡化字方案進行研究和反思。他希望在重新頒布簡化字總表時,將100多個簡化字改回繁體字。陳章太則以“漢字字形應保持相對穩定”為理由,沒有接受。

當時,胡喬木發著高燒,兩人的辯論從北京壹直進行到北戴河。胡的要求從100多字改為20多字,仍然沒有說服陳章太。壹次,胡喬木躺在床上,壹邊輸液,壹邊與陳爭論。說到最後,胡喬木“動了感情”,陳章太卻依舊堅持己見。這時,胡喬木說:既然我說服不了妳們,妳們也說服不了我,那麽我們分別向中央書記處申訴。

“這就是民主的作風。”回憶至此,陳章太感嘆說。

這次會議上,有幾名老壹輩“文改”同誌,堅持要重提毛澤東的言論。有些工作人員曾經建議“批他們”,但多數人認為,這只是表達不同觀點,應該被允許。

最終頒布的簡化漢字表,部分尊重胡喬木的意見,改動了7個漢字。

歷史塵埃落定否?

陳章太關於漢語拼音命運的最近壹次記憶,發生在上世紀末。當時,他參與《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制定工作。關於拼音方案“要不要提”,成為爭論的壹個話題。

最後,漢語拼音還是在這部國家法律裏“擠”到壹席之地。但“這種爭論本身,就說明拼音的地位已經大大被削弱”。陳章太記得,當時在對全國統編教材進行修改,壹個很強勢的觀點是,將漢語拼音教學從小學教材中削弱甚至移除。

他分析,那個時候,拼音在電腦、手機等輸入領域,作用尚不明顯,而“漢字將成為世界強勢”壹類論調高漲,這成為拼音被人輕視的理由。

在馮誌偉看來,這種輕視如今已經消失。商品包裝上印上了漢語拼音,中藥和西藥上也標著拼音。就連外國人學漢語,也多半借助於拼音。許多人盡管已能講壹口流利的普通話,但是並不會寫漢字,只能依靠拼音。

漢語拼音占據了絕大多數領域,從國際標準中的中國專用名詞,到大多數人的手機和電腦輸入法。曾經有壹項統計顯示,“魯迅”這個名字,在全世界不同語言裏***有12種拼法,現在則只有壹種拼寫被認為是標準的了。

如今,“註音字母”被作為歷史名詞,放進語言學課堂,以及字典裏不起眼的壹頁。而曾經被作為國際慣例應用的“威妥瑪”式拼音,也逐漸失去了市場——為保持品牌效應,清華大學、北京大學的校名,仍然沿用威式拼音的拼寫。不過,許多學生已經不知道這個拼寫方法的來源。他們覺得,把“清”拼成“tsing”,說起話來會咬舌頭。

有人甚至擔心,漢語拼音的應用是不是有點過頭了。馮誌偉就發現,很多人因為長期單純依靠拼音在電腦上輸入,逐漸喪失了寫字的能力。“提筆忘字”,正在成為慣見的新病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