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麽二位,壹個姓賈叫賈斯文,壹位姓甄叫甄不懂。他們沒事在街上閑逛,走著走著看見前面有壹道紅墻,在門上掛著塊匾,上寫兩個字“文廟”。——您註意聽啊,那會兒廟字兒還寫繁體,壹點壹橫壹撇兒,裏面壹個朝字。賈斯文說:“聊著天兒走道不顯工夫,咱們都到‘文朝’啦。”甄不懂壹聽,噗嗤樂了:“兄弟,不認識字就別念,念錯了讓人家笑話。妳再仔細瞧瞧,那是‘文朝’嗎?這念‘丈廟’,記住嘍!——還教人家記住了哪,他也念錯啦!
賈斯文偏要念“文朝”,甄不懂犟著念“丈廟”,倆人就在廟外頭吵起來。正在這時候有壹個小和尚由此處路過,手捧錫鑞佛缽,上頭有兩個字是“打齋”。小和尚壹看是倆人吵架,就過來啦:“阿彌陀佛!哎,二位施主因何爭吵?”賈斯文說:“妳是幹嗎的?”“我是大佛寺的小和尚。”“噢,少當家的。妳來了,這事就好辦了。我們就因為念這塊匾,我說念‘文朝’,他說念‘丈廟’,妳給評評這個理兒:是我錯了,還是他錯了;是‘文朝’對,還是‘丈廟’對。”小和尚壹聽,搖了搖頭:“文朝罷,丈廟也罷,我沒工夫跟妳們磨牙,我還爭著給我師父‘打齊’去呢!”——唉,他把“齋”念成“齊”啦!
那兩人壹聽就急啦:“嘿,妳也念錯字啦!什麽叫‘打齊’呀?都說‘吃齋念佛’,有‘吃齊念佛’的嗎?”“‘打齊’?和尚打旗,老道打傘——像話嗎?!”這回可熱鬧啦!剛才是倆人吵,這回小和尚也加入戰團了。“文朝”啊,“丈廟”要,“打齊”呀,“打齋”呀,正在那兒嚷嚷哪,可巧廟裏頭住著個教書的先生,這位老夫子打廟裏出來了,因為聽到仨人吵架,手裏的字典都沒顧得放下,趕忙過來就勸:“三位,為什麽吵起來啦?”賈斯文就問:“您是幹什麽的?”“我在這廟的後頭院教學呢,是教書的先生。”賈斯文壹聽,救命星來啦:“哎呀,老夫子,您識文斷字,我們正因為字兒的事吵呢。門上那塊匾,我說念‘文朝’,他說念‘丈廟’,我們這兒正吵著哪,這位少當家的過來了,我問他究竟念什麽,他說他不管,他急著給師父‘打齊’去。誰不知道是‘打齋’呀,有念‘打齊’的嗎?得了,您是教書的老夫子,滿腹才學,您說‘文朝’對,是‘丈廟’對,‘打齊’對,還是‘打齋’對?”這位老先生壹邊捋胡子壹邊搖頭:“哎呀,不要忙,不要忙,妳嘛念‘文朝’,他嘛念‘丈廟’;和尚說‘打齊’, 妳們說‘打齋’。哪是正字,哪是錯字?哎呀,這……”他低頭壹看手裏的那本字典,樂啦:“要想弄清,卻也不難,來來來,咱們查查這本……字曲。”——嗨,他也念錯啦!
仨人當時就都火啦:“好嘛,怪不得這麽多人念錯別字哪,鬧了半天根兒在妳這兒呢!教書先生凈念錯字,將來得造就多少別字先生呀?這不是誤人子弟嘛!幹脆咱們見官去!”上去壹把揪住這位老夫子的領子:“走,咱們打官司!”賈斯文拉住老夫子,甄不懂過來就抓小和尚:“得啦,咱們就壹鍋熬啦!”四個人奔了縣衙門啦。
凡是縣衙門口兒都有面堂鼓。在道上這四個人各有各的想法。念“文朝”的壹想:“到那兒我先打堂鼓,我算原告,對。”半道上就撿了塊磚頭。念“丈廟”的這個也想當原告,到那兒先打堂鼓,就找了壹塊石子兒揣到懷裏啦。小和尚也想當原告哇,拿什麽打堂鼓呢?就拿這佛缽。到衙門口兒了,這教書的老夫子也想先打堂鼓搶個原告兒,壹看墻邊立著個糞叉子,順手就抄起來了。四人個蜂擁而上,就奔這面堂鼓來了,磚頭、石頭子兒、錫鑞佛缽、 糞叉子,噔蔔楞噔,噗!堂鼓破啦!
衙役往裏稟報。縣官壹聽:把堂鼓打破了,指不定有多大的冤枉呢!吩咐更衣,即刻升堂。三班衙役站列兩廂,齊聲吶喊:“升——堂——了——!”“威武!”堂威喝罷,縣官升堂,壹拍驚堂木:“來呀,帶原告兒!”把四個人都帶上來了。為什麽帶四個?他們全打堂鼓了嘛。縣官說:“帶被告!”班頭趕緊請安:“跟老爺回,這官司沒有被告兒。”知縣壹聽:那這官司跟誰打呀!“妳們誰是原告?”四個人都說:“我是原告兒!”“我原告兒!” “我原告兒!” “我是真正的原告兒!”“……那麽,被告兒呢?”“沒有。”“沒有?妳們就告我得啦!”
這位縣官是捐班出身。什麽叫捐班呀?就是花錢買官做。他她蘇,叫蘇惠林。別看他鬥大的字認不了兩升,還假裝文雅。當他的士紳為奉承他,給他送了壹塊匾,上寫三個大字“賽東坡”。宋朝不是有個蘇東坡嘛,縣官姓蘇,就說他這學問賽過東坡。其實他這學問賽不過蘇東坡,倒能氣死蘇東坡!“賽東坡”這塊匾就懸掛在大堂上。
縣官壹聽說沒有被告兒,把驚堂木壹怕:“那麽妳們四個人為什麽打官司呀?”“老爺,我們為字兒。”縣官以為他們為房契、地契的字據呢:“噢,什麽字據呀?”“不是字據。老爺,我們是為念錯別字打官司。”老爺心想:這可新鮮。“妳們念什麽錯字來著?”“我們走到壹道紅墻那兒,在門口有壹塊匾,我說念‘文朝’,他說念‘丈廟’。這時候小和尚打這兒過,我們問他哪個對呀?他說他沒工夫,還急著給師父‘打齊’去哪。誰不知道是‘打齋’呀!這工夫出來個老夫子,他在這廟後院教書,我們想,問問他明白了,誰知道壹問他更胡塗了。他說,妳們想明白也不難,我來給妳們查查這本‘字曲’——字典他叫‘字曲’。我們就因為這個打官司。求老爺公斷,您說是‘文朝’還是‘丈廟’是‘打齋’還是‘打齊’是‘字典’還是‘字典’?”
縣官沒等說完就惱了:“啊唗!胡塗!討厭!可惡,唉!可惡之極!本縣以為妳們因為房地契的字據打官司,鬧了半天是因為念錯了字。這值當得打官司嗎?找壹個明白人問壹問,不就得了嗎?”
“老爺,我們要不是找人問還吵不起來呢!”
“胡說!妳們應該問那有學的人,為什麽單問胡塗人呢?”
“老爺,咱們這趟街上明白人太少啦。”
“放肆!既然打官司,就應該按規矩來告狀,該有原告、被告。妳們來了四個都是原告兒,難道老爺我是被告嗎?!更可氣的,把我的堂鼓也打破了,妳們賠得起嗎?!真是目無法紀,攪鬧公堂,應該每個人打四十大板!”賈斯文壹聽嚇得直哆嗦,甄不懂也嚇傻了,小和尚也哭了,老夫子眼圈兒也紅了,四個人沖上磕頭:“老爺,老爺!小人知罪,求您恩典!”縣官蘇惠林瞧這情景,不由得嘆了壹口氣:“嗐,按說每人該打四十大板,看看妳們這可憐的樣子!本縣幼讀詩書,深通禮義,為國執法,愛民如子。”——他自吹上啦!“念妳等愚味無知,本縣也不怪罪妳們,現在給妳們說四句判詞兒,就把妳們誰是誰非、哪是正字、何為錯讀,統統說明白了。下堂之後,各安生理,不得尋釁滋事,如若再犯,定要嚴懲!”四個人聞聽,趕忙叩頭:“大老爺清如水,明如鏡,乃是民之父母。您快宣讀判詞,叫我們明白明白吧!”縣官說:“聽著!‘文朝’,‘丈廟’兩相異,和尚不該說‘打齊’,”沖那老夫子大聲說,“ 哪有先生查‘字曲’?氣壞本縣……”壹指堂上這塊匾,“……‘賽東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