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別人介紹的時候,我會說,“陳,就是耳東陳。筱,就是上面壹個竹字頭,下面壹個生死攸關的攸。”
如果是首先看到而不是聽到我的名,很多人會念成蓧麥面的“蓧”,我也不介意,反倒覺得好玩,因為西貝蓧麥面的廣告語是“I ?蓧”。
“筱”,在新華字典裏的解釋很簡單:音同“小”,小竹子,多用於人名。
這是小時候查字典的記憶,壹直記了這麽多年。
小學畢業考結束後,縣重點中學的兩位校長來到我們的村小,想找幾位品學兼優的學生,我的小學老師推薦了我,我便接受了人生中的第壹次“面試”,記得當時是既興奮又緊張。
兩位校長問了我幾個問題,其中就包括:妳的名字是什麽意思?
我說,是爸爸給我起的這個名,爸爸說,小竹筍最開始都是藏在地下的,上面壓著土和石頭,但它們最後會沖破壹切,頑強地鉆出來,成長得更加堅韌挺拔。爸爸也希望我像小竹子壹樣。
後來我去了那所重點中學,度過了三年寶貴的時光。
再後來,初中畢業,父親又為我報考了北京的中央民族大學附屬高中,很幸運,我通過了自主招生考試。原本我已經被我們州的重點高中錄取,學費減免,還能有生活補助,是可以為家裏減輕不少經濟負擔的,但父親還是支持我去北京,他說:當然是要過長江過黃河,到天子腳下去讀書嘛!
在父親的心裏,或說他的願望裏,他的小女兒壹定是會考上北大而光宗耀祖的,但我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高考填報誌願前,我在電話裏向父親坦承,壹開始他笑說,就不敢試壹試啊?我說,不行的。最後他便回答說,也好,其他學校也好……
現在回想起來,那壹刻父親心裏壹定很失落吧,就快要破土而出的小竹筍好像欠缺了些沖勁兒呢。
但當我接到北師大的錄取通知書之後,父親還是很高興,為此在村裏擺了酒席,他向來道喜的親朋們介紹,“北京師範大學,那也是師範類的最高學府啊!”,我在大人們的寒暄熱鬧中沈默無言,沒有感覺到光彩,倒有些慚愧和心酸。
進入大學後,學業不再是我唯壹投入精力的事了。我慢慢地看到自己真正的興趣愛好,去嘗試和體驗校內外的各種活動,接觸不同的社會群體……然後我發現,世界原來這樣多元,生活竟然有著那麽多的可能性呀。
大四那年我在706青年空間結識了綠豆,她的寫作工作坊不僅影響了我此後的文字表達,更重要的是讓我認識並走進了親愛的“信”(北京壹人壹故事劇團),劇團關註和陪伴我成長,這緣至今已三年。
在劇團,大家都有昵稱,我也給自己起了壹個,小C,因為姓陳嘛,取首字母。後來有段時間,自我認同處在迷茫狀態,改了好幾次昵稱,小竹子,C竹,CC……但劇團的夥伴們還是更喜歡也更習慣小C,就壹直這麽叫了。
我大學畢業後的第二份工作(綠豆介紹的),是在壹個音樂學堂,學堂的老師們,家長和孩子們也都叫我小C。
直到2016年初,我決定把昵稱改為“阿筱”,比起我的姓“陳”,我的名“筱”不是更能代表我嗎?於是緊接著我的第壹場吉他彈唱會便取名為“阿筱的吉他彈唱會”了。之後因為彈唱會而遇見我的朋友們就都叫我阿筱。
關於昵稱的這些故事,父親幾乎都不了解。
我遠在北京,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我們也很少通電話,他從不打給我,我打給他,聊的也少,每次掛電話前,他的叮囑和小時候對我說的話都差不多,要有遠大的誌向,要為社會為公司做貢獻,要關心國家大事黨的政策方針,凡事都要高人壹籌,不混同於壹般等等。
曾經,父親的這些話的確激勵過我的鬥誌,但後來的我,漸漸長大的我,越來越了解自己的我,已經和過去不壹樣了。我很想讓他知道我的變化,我內心的想法和追求,卻難於好好地向他講述,有時候在壹些談話裏委婉地涉及,他似乎也不能理解,認為我的思想是消極的,有問題的。
有壹次,應該是過年的時候,和父親聊天,他評價我,妳啊,很多時候還是太懦弱噠。是,他用了“懦弱”這個詞,當時我聽到,好驚訝,心裏很不是滋味,沒忍住,哭了鼻子。
後來又有幾次,過年過節的飯桌上,從大城市返鄉的我接受父親的“檢閱”,還是懦弱,工作和生活狀態還是不如他所願,我無從辯解,只好繼續哭泣……
2017的新年,父親非常直接地對我說,妳現在的目標就是要追名逐利啊!我的眼淚又止不住了,這些拋向我的字眼為何壹個比壹個刺耳刺眼?父親抽著煙,笑著說,有麽子好哭滴哦?
那壹刻他大概是失望極了,我這懦弱的女兒啊!不是要做頑強堅韌挺拔的竹子嗎?!
而那壹刻的我,是心冷心痛極了。
今年三月底,我辭去了音樂學堂的工作,遠行來到大理,找尋接下來要走的路。姐姐和母親都知道,並在不同程度上支持著我。唯獨還沒有告訴父親,姐姐也說,先不要告訴爸。都了解他,不容易接受的。
父親已年過七十,他寄托在我身上的夢想和希望仍未實現,我無力給予他期待的那種榮光。
但爸您知道嗎?
我壹直在努力做壹根竹子,找到自己頭頂的那片天空,然後正直地向下紮根,向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