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的詩歌和感受
母親啊!天上的風雨來了,鳥兒躲到它的巢裏;心中的風雨來了,我只躲到妳的懷裏。這裏,詩人以生動形象的比喻,把自己比作鳥兒,把母親比作自己的鳥巢,傳達出壹種情真意切的母愛之情,感人肺腑。冰心所寫的母愛,表達的並不是壹種純生物意義上的母愛,而是壹種精神。我認為冰心在這個世紀以來成功地完成了她“愛的哲學”的實踐,她的母愛不是壹般地局限於母性的愛的意義上。作為生育者,從對生命的體諒、關懷,對於生命的來之不易,生命的脆弱,生命的很多願望和要求的這種復雜性的角度來理解和開發人性的資源,所以在表述上對壹只貓、對壹些草、對壹些花,對於自然所有的壹切都以生命的眼光來體諒它,這是冰心始終貫徹的重要資源。她的“愛的哲學”是壹點也不抽象的,是極其具體的,所以冰心對於愛的理解,是她最個人化的情感體驗與認知:母親啊!撇開妳的憂愁,容我沈酣在妳的懷裏,只有妳是我靈魂的安頓。 小小的花,也想擡起頭來,感謝春光的愛——然而深厚的恩慈,反使她終於沈默。母親啊!妳是那春光嗎?從這裏可以看出,冰心小詩中的母愛往往有雙重內涵:壹是母愛對詩人的浸潤;二是詩人對母愛的深情贊頌。這兩首小詩既抒發了兒女對慈母的眷念之情,又唱出了對慈母愛的贊歌。比喻新穎,語言清新,感人至深。冰心十分重視女性自身特質和母職價值存在。郁達夫說:“讀了冰心女士的作品,就能夠了解中國壹切歷史上的才女的心情;意在言外,文必己出,哀而不傷,動中法度,是女士的生平,亦即是女士的文章之極致。”(《中國新文學大系·現代散文導論》)冰心確實壹貫追逐“人”的本真,藝術的本真,她不壓抑遏止天賦的性別特征,又向往有個性的文學,因而,作品思想和藝術均具女性表征。冰心作品的審美方式因其以心為文、交織“古今”、融匯“中外”,而不同於古代女作家翠樓吟稿般的封閉纖弱,其文體、風度集人類和民族審美的甘露,成為中華文化的瑰寶。冰心的女性意識,首先表現在她東方式的性別自認方面。她視母性為授予、犧牲、仁愛和溫柔,認為“女兒情性”應嫻靜溫和,女人是真善美的象征,女人的力量在於用愛“溫柔了世界”。 假如說,母性是人類的創造之源、人格之源、和平之源的話,那麽,冰心“愛的哲學”是她對人類最真誠的奉獻;她在現代文學史上開創的母愛文學,呈現了女作家獨特的精神創造力。在贊美母愛的同時,冰心向人類的童年傾註了極大的熱情。她向往著童心的稚拙、單純、陰柔之美。孩子的心靈如同壹張白紙,尚末加以雕琢,漫無拘束,率真自然。萬千的天使,要起來歌頌小孩子;小孩子!他那細小的身軀裏,含著偉大的靈魂。 ——《繁星》35 嬰兒, 是偉大的詩人, 在不完全的言語中, 吐出最完全的詩句。 ——《繁星》74 在詩人的眼裏,充滿純真童趣的世界才是人間最美的世界。冰心把這種純清透徹的童心視為至愛,將清明無邪的童心視為最美好的境界,這與“五四”時期追求民主、合理的社會理想,與健康、純潔的人格理想壹致。冰心“愛的哲學”和母愛文學,從文化意義上說,其顯現的是女性意識,但究其根本,是人類愛的表現。特點有三:其壹,愛的內容相當廣泛,並始終同祖國、人民、家庭、兄弟姊妹、朋友鄰居、貧弱勞苦、生命和大自然聯系在壹起,充滿人道、民主和博愛精神。其二,愛的期待既理性又幻想,壹方面看到人世間存在著戰爭、殺戮、欺淩、貧困、愚昧諸種非人道現象,壹方面則期待用“母親的愛”來消除世上的罪惡和解決社會的矛盾,使“貧富貴賤”和“人造的制度階級”得以融化或消解。這樣的期待富於人性,但在文化背景尚未成熟情況下,頗具浪漫、空想色彩。其三,愛的價值偏勝於人道主義,因而,它文化的、道德的意義甚於政治性作用,更具長遠性和未來性。冰心在為各類女性畫像時,把女性價值推向峰巔:“世界上若沒有女人,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關於女人〉後記》)冰心女性意識還表現在對“美”的敬慕和興嘆上。特別是對大自然崇拜和贊頌,“五四”以來,很少女作家像她這樣率真地表達自己對山水、花草、飛鳥、美女、藝術美的傾心和陶醉;她從不掩飾自己作為女人的愛美之心。在她看來,人類來自自然,歸於自然,人與自然應該是和諧壹致的:我們都是自然的嬰孩,臥在宇宙的搖籃裏。這裏,作者把我們看作是大自然的孩子,而把無垠的宇宙比作我們的搖籃,多麽新奇的比喻呀。大海呵, 那壹顆星沒有光? 那壹朵花沒有香? 那壹次我的思潮裏 沒有妳波濤的清響? ——《繁星》131 在這裏我們可以傾聽到大海在詩人心靈間激蕩的美好回音。冰心由對大海的熱愛,擴展到對大自然的愛,在她純潔歡悅的心靈裏,自然是天之驕子,那“深藍的太空”,“閃爍著”的“繁星”,“飛濺的浪花”,“晚來的潮水”,“料峭的天風”,無不飽含溫柔的情思,散發出生命的氣息和誘人的芳香。詩人的“心弦”被重重敲響,引起萬千思緒,為自然的美所陶醉。冰心對美的選擇極富個性化特征。在自然界,她愛星星甚於月亮,愛大海甚於山巒,愛黑夜甚於白天,愛玫瑰、桂花、海棠、蒲公英甚於牡丹花。晚年,她竭力頌揚君子蘭,稱君子之“言”如“花的香氣”,君子之“行”似“花的形象和花期的久暫”(《話說君子蘭》),以此來為孔子“君子訥於言而敏於行”作註釋。她傾向於風骨風采兼存的美物。因而在藝術上更偏勝於像泰戈爾、紀伯倫富靈性又富哲思的作品,也酷愛龔定庵、黃仲則和納蘭性德思想深沈、感情強烈而風格清新淡泊的詩章。基於對傳統與外來藝術的繼承和吸收,冰心審美註意對兩者的融匯。她藝術上追求個性、追求自我、追求創造,因而這種融匯表現在作品裏,自有其獨特性和開創性特征。在冰心的很多詩歌裏,它不是將母愛、自然、童真孤立的分開來寫,更多的是將歌頌母愛、吟詠自然、珍視童心三者交融在壹起,營造壹種人與自然和諧的統壹。例如:造物者——倘若在永久的生命中,只容有壹次極樂的應許。我要至誠地求著:“我在母親的懷裏,母親在小舟裏,小舟在月明的大海裏。”這首詩把對母愛的歌頌、對童真的呼喚、對自然的詠嘆完美的融合在壹起,營造出壹個至善至美的世界。這裏道出了作者對寧靜、和平、幸福和充滿愛的人生境界的向往,也透露著博愛思想的感召和慰藉,感情真摯深沈,語言清新典雅,給人以無窮的回味和啟迪,這是冰心的小詩中最精美的篇章之壹。 在詩歌中,冰心的“自我”尤為心靈化。比如《繁星》和《春水》就總是捕捉住瞬間的感受和思索,表達心靈上某些帶哲理性的思考。冰心說過,詩人的使命在於“泄盡了宇宙的秘密,寫盡了人類的深思”。當然,她難以完成這個誰也無法單獨完成的使命,但她確實銜接並帶動了“以詩說理”的風氣,以詩意的情思呈現自己獨特的心曲。其中的“哲理詩”主要就是表達對人生的思考和感悟。這類詩簡練而雋永,哲理性很強:墻角的花,妳孤芳自賞時,天地便小了。 成功的花,人們只驚慕她現時的明艷!然而當初她的芽兒,浸透了奮鬥的淚泉,灑遍了犧牲的血雨。在這裏,詩人把人生事業的成功比喻為“花”,把成就事業的起步階段比喻為花的“芽兒”,把奮鬥的辛勞比喻為培養花的“淚泉”,把自我犧牲比喻為滋潤花的“血雨”,生動貼切,發人深思。冰心壹直認為創作是壹種“自由揮寫”,“須其自來,不宜力構”。她從不回避靈感、情感、想象在創作中的作用。30年代《壹封公開信》她談到自己的靈感現象:“這種心境的來到,是很突然的,像壹陣風,像壹線閃光”;它的到來,會使“我的心裏就忽然清醒,忽然喜悅,這時心思通暢得像壹股急流的水”。解放後,她依然用“神來之頃”、“文情相生”、“真情實感的襲來”等提法,談論文學創作的“神思”。正是基於這樣的文學天賦和自身修養,冰心為新文學開創了前人所未及的幾種文體。正是由於冰心崇尚創作中的精神自由,從而開創了多種文體,“冰心體”語體的創造,則是她最傑出的藝術貢獻。其詩集《繁星》、《春水》更是開創了新詩的小詩文體,被稱為“春水體” 。在藝術上,《繁星》、《春水》兼采中國古典詩詞和泰戈爾哲理小詩之長,善於捕捉剎那間的靈感,以三言兩語抒寫內心的感悟,形式短小而意味深長。特別是在語言上,清新淡雅而又晶瑩明麗,明白曉暢而又情韻悠長,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