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關雎》新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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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從《關雎》壹詩的文字解釋入手,探討它的真正內容。結論是:《關雎》既非歌頌“後妃之德”,也不是歌頌“勞動人民自由戀愛”,而是貴族男女相悅的故事。
《詩經》是中國文學史上的第壹部詩集,其中錄入的詩,可以早到周朝初年。這部詩集歷來號稱難讀,除去讀者不了解周朝的政治文化、社會背景、風土人情外,主要的原因是文字隔得年代太久,不好懂。壹旦文字解釋明白了,詩就已經明白的壹大半兒了。所以,我們今天講解“關雎”,也必要從解釋文字入手。
壹,釋詁
“關關”:鳥叫聲:“雎鳩”:水鳥名:“河”本黃河專名,後來泛指北方的水流:“洲”:水中的陸地:“窈窕”原是形容縫隙的幽深,《毛詩》訓為“幽閑”很是:“淑”《毛詩》訓為“善”,後來大家也都解作“善”。先秦的文學裏也有用作“善”意的,但“淑”的本意卻是水的清湛。既然詩人的聯想是發生在水邊的,用水的清湛來形容女的清麗似乎也很合情理:“君子”壹詞本不對價值評價,只是尊貴、有社會地位的人的代名詞。
到這裏,都沒有什麽大問題,下邊的兩個字卻有些麻煩。“好”字今天常讀第三聲,作形容詞用,讀第四聲作動詞用的情況倒是少壹些。但“好”在先秦多作動詞、助動詞用,意思是“愛好”、“喜好”,作形容詞的“美好”反而少。《毛詩》解釋“逑”字說:“匹也。言後妃有關雎之德,是幽閑貞專之善女,宜為君子之好匹。”是把“逑”當作名詞,解作“配偶”,把“好”當作形容詞。生當漢末的鄭玄就感到有問題,他把“好”解成動詞的“和好”,解“逑”作“仇”,並引“怨偶為仇”的古文,說“好逑”是後妃為君子和解妻妾之間的矛盾,這當然有穿鑿附會的嫌疑。這裏的關鍵是“逑”的詞性。東漢,毛亨解釋《詩經》的《毛詩》還沒有變成獨壹無二的權威,許慎作《說文解字》時解“逑”為“聚斂”。《詩經·大雅》也有“以為民逑”的句子。所以,“逑”字似乎是動詞,怕本與“求”通。我私下裏想,既然“逑”字從“走(是跑的意思)”,“求”聲,或者也可以解作咱們今天說的“追求”。如果“逑”是動詞,恐怕“好”在這裏就很難作形容詞解。“好逑”兩個字連起來可以講作“想去追求”、“向往”。但是,鄭康成訓“逑”為“仇”,可能說明東漢時還有寫作“仇”的版本。“逑”與“仇”古時同音,音同就可以借代,只是不知這裏到底“逑”是“仇”的代字,抑或“仇”是“逑”的代字。
《爾雅》“仇”與“匹”同訓,那麽毛亨的解釋又未必不對,“好逑”則宜訓為“好配偶”。與其不知強說,不如兩存。
“荇菜”大家都說是壹種可以吃的水草:“流”《爾雅》、《毛詩》都訓為“求”;朱熹《集傳》說是:“順水之流而取之”:“寤”是“醒”,“寐”是“睡”,“寤寐”就是“白天黑夜、時時刻刻”;下壹段的“服”字歷來也很聚訟,《毛詩》說“服”就是“思”,鄭玄說是“服事”,朱熹說是“懷”,我想“思”與“服”兩字中當有壹個是語氣助詞。“悠”從“心”,歷來解作“憂”、“思”、“憂思”:“芼”應該是我們北京人說的“摘菜”。
二,分析
從全詩的口氣來看,主人公是位貴族男士,“求之”、“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琴瑟友之”、“鐘鼓樂之”的主語全是這位“君子”,這點不能有懷疑。那麽,采荇的究竟是誰呢?縱觀《詩經》,采摘野菜的,絕大多數都是女性,如“卷耳”、“采蘩”、“采綠”等等,所以,采荇的必是壹位女子。女子采荇與我們的貴族青年有什麽關系呢?這壹點古來的解釋都不能令人滿意。毛亨說:後妃壹邊采荇,壹邊想,要是丈夫娶了這個小老婆,采荇時就有伴兒了。
有個好朋友的妻子壹次對我說:我希望他娶小婆,小婆可以給我提皮包啊!笑話歸笑話,這樣的“賢妻”怕是不大有的。後來人大約也感到這個困難,朱熹認為這只是興,說:“彼參差之荇菜,則當左右無方以流之矣。此窈窕之淑女,則當寤寐不忘以求之矣”;胡承珙說:“因荇菜之可流,以興淑女之可求”。越解越難懂,越說越遠了。
我私下裏想:采荇的就是那位“窈窕淑女”:“君子”就是在水邊見到她采荇而生起了思慕之情。還有壹點容易誤解的是,采摘野菜的女子不壹定就是勞動人民,《詩經》中寫到采摘野菜的,倒多是貴族的女兒和家室。
河洲上的關關鳥鳴,說它是興也可以,說它描寫地點、環境和氛圍更確當。
詩人思慕這位采荇姑娘,自忖:這樣幽閑清麗的女子,與我這樣的君子相匹配,將是多麽美好的壹對兒啊?用毛說)這令人想起《天方夜談》裏美麗聰明的公主和英俊富有的王子。
姑娘順水撫摩漂流的荇菜時的倩影,令詩人日夜不能忘懷。渴望而又不能得到她,折磨得年輕人憂思終日,徹夜難眠。他要用優雅的琴瑟換取姑娘的友誼;用動人的鐘鼓換取姑娘的歡欣。
朱熹說:“琴瑟,樂之小者。…鐘鼓,樂之大者。”所見很中肯。
優雅的“小樂”適於親密知心的氣氛,所以要用“琴瑟友之”;嘹亮的“大樂”適於歡樂熱鬧的場面,所以要用“鐘鼓樂之”。
姑娘采荇時的壹舉壹動,都深深印在了詩人的心底。壹句描寫她采荇之優美,壹句設想與她***琴瑟、鐘鼓之樂,壹近壹遠,壹實壹虛,在詩中交替出現,回旋往復,曲盡其情。
三,講評
孔子對“關雎”的評價是中國有文字記載以來最早的詩歌評論。
《詩經》歷來被說成中國詩歌藝術的頂峰,萬代的楷模:“周南”是十五國風的第壹風,是“王化之基”,風詩之正;而“關雎”又是“周南”的第壹首,它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太重要了。孔子以下,大家都來評價它。對“關雎”評價的改變,是歷代文學觀念演變的寫照。
漢初的《魯詩》說:“康王晏朝,‘關雎’作諷”,認為它是諷刺周康王耽於後宮之樂,早上不起床而作的。《毛詩》則以為是後妃為君子尋求“幽閑貞專之善女”而作。宋朝的朱熹認為是周文王“宮中之人”看見太姒(文王後)品德優秀,寫詩歌頌她。《魯詩》很早就散佚了,我們無從知道他為什麽這樣講。《毛詩》說是妻子給丈夫找妾,找不來就急得徹夜難眠,似乎遠於情理。然而《毛詩》卻有個鐵靠山,就是歷來被說成是孔子的學生子夏為《詩》作的“小序”。
“小序”說:“‘關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是‘關雎’之義也。”宋儒大多不相信“小序”,所以朱熹有另外的解釋,但還是跳不出“後妃之德”的說法。四九年以後大陸的文學評論家都不相信這些,以為就是“樸素的勞動人民”河邊冶遊相悅的詩,是“大膽沖破封建禮教束縛”的寫照。
我個人以為這些全是要讓文學評論為政治服務,腦袋裏先有了個“指導思想”,然後曲解原詩,以求符合。毛亨、朱熹當然是掉在“後妃之德”的圈套裏,今天的人也是陷在“歌頌勞動人民淳樸愛情”的井裏出不來。
說主人公是位貴族青年,不單因為“君子”壹詞,下邊的“琴瑟友之”、“鐘鼓樂之”都表明了他的高雅、節制和富有。他的追求不是赤裸裸的愛情表白,求而不得,也沒有憂傷自損,更沒有粗野的蠻行,而是要用琴瑟之音求得淑女的友誼,用鐘鼓之樂獲取淑女的歡樂,不愧是“富而好禮”之人。與其說這首詩講的是“後妃之德”,倒不如說它是“君子之風”。所以,孔子說:“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真是萬古不易之篤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