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賀敬之的《放聲歌唱》,為應和詩中激切的情感,采用了“樓梯式”的行列,基本上以壹個音節為壹行,既形成短促有力的節奏,又在視覺上造成壹種步步突出的遞進感。
無邊的大海波濤洶湧……
啊,無邊的
大海
波濤
洶湧——
生活的浪花在滾滾沸騰……
啊,生活的
浪花
在滾滾
沸騰!
另外還有壹種形式,是回環的,這個有點像中國古典的回環詩,代表作就是劉半農的《教我如何不想她》。
當然,還有更有壹些實驗的性詩。如秦松的《湖濱之山》。它不在乎詩歌的內容是什麽,在於以行列的方式顯示出來的,在湖濱之山旁邊的深藍的湖面,那個朦朧的森林,和湖面的那個鏡子,視覺上可以直接的看到那種章法。
再簡單的討論兩個問題,就是詩歌的現實性與政治性問題。
比起散文和小說來,詩歌是壹種簡短而含蓄的文學體裁,講究因小見大,以彼喻此,達到言有限而意無窮的境地。詩不能象散文那樣直抒己意,必須婉轉曲折壹些,而要抒的不止是意,還有情和感,這方面相比來說復雜的多;而另壹方面,詩又不像小說那樣,壹定要創造壹個人物,交代壹個故事,和現實的關系直接而全面。
詩的感覺比較主觀,手法比較間接,比起其他文學體裁來,它是不太“寫實”的。
所以,詩歌很難承載敘事,詩歌是抒情的,象征的,意象的,所以我覺得我們要求詩歌去具有現實性,這個不太可能。詩歌就是那個進入到壹個虛空的狀態。另外詩歌也不可能是政治性的,我們20世紀高度政治化,要求詩歌擔負更多的歷史使命,但是實際上詩歌是關於永恒人性的。
關於詩歌的形式問題,就探討到此。下面談壹談如何閱讀新詩的問題。
詩歌是很難讀的,可是壹旦用心的體會了,就會發現它的美妙。之所以難讀,因為詩歌是文學金字塔的頂端,它是壹種嚴謹精微純粹的文學形式,這也是我之所以寫這幾篇文章的原因,可以說,壹旦學會了閱讀詩歌,那人類的其它文學形式,基本上不在話下,所以如果我們能夠很好地理解詩歌,就可以“會當淩絕頂,壹覽眾山小”,壹通百通對文學的其他的閱讀也會迎刃而解, 這也是我錘煉文字能力,訓練自己文學敏銳性的最佳方法,所以就正如我寫談詩歌的文章,也盡量用詩化的語言。
詩歌閱讀雖然很難,但任何事物都是有規律性,我個人認為理解閱讀詩歌最核心的方法用四個字可以加以總結:情,理,象,力。
可能上述說法過於抽象,我簡單的解釋壹下這幾個字的含義。
情,就是詩歌的專職在於抒情。詩歌是抒情的藝術,我們必須得帶著壹份情感,在詩歌裏頭去尋找詩人的情感,因為詩完全是感情的產物,沒有感情就沒有詩,那麽好詩與否就在於它是否有這種激發情感的力量,和相應的美學價值。
比如這壹首來自於臺灣著名詩人余光中的《鄉愁》。我們在中學裏的課本上,早就學過,我們再來鑒賞壹下。
到第三章的時候時候,我們已經看到是母親去世了,母親在墳裏面,這是人天永隔,這是陰陽分割,所以再怎麽拍打,這個墳墓裏頭的母親不能再醒來。
而現在,因為政治的阻隔,海峽兩岸的分裂,仍然帶來了無盡的哀傷和鄉愁,所以這個情感的濃烈是壹層壹層的上升,最後來到了壹份廣大的家國的怨恨。
對歷史的叩問,我們得帶著感情去讀,才能理解,否則就是壹堆蒼白的文字。
後來的余光中,還有《鄉愁四韻》,譜成詞曲以後,有羅大佑來吟唱,非常好聽。
給我壹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鄉愁四韻的夢鄉
鄉愁四韻的夢鄉
酒壹樣的長江水
醉酒的滋味
是鄉愁的滋味
給我壹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給我壹張海棠紅啊海棠紅
血壹樣的海棠紅
沸血的燒痛
是鄉愁的燒痛
給我壹張海棠紅啊海棠紅
給我壹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信壹樣的雪花白
家信的等待
是鄉愁的等待
給我壹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給我壹朵臘梅香啊臘梅香
母親壹樣的臘梅香
母親的芬芳
是鄉愁的芬芳
給我壹朵臘梅香啊臘梅香
很樸實的詩歌,但是壹唱三嘆,動人心弦。因為它訴諸於我們每個人***通的那份鄉愁。有些情感,不像鄉愁這麽的顯露。它是壹種比較微妙的情感,但如果妳讀懂了這份情感,也可以讀讀這首詩。
如果有人看到這裏,我準備挑戰壹下大家的智力。來讀壹首二十世紀,詩壇裏頭可能是最難讀懂的壹首詩歌,它來自於廢名的《街頭》。
當我第壹次剛壹讀這樣壹首現代詩,簡直給蒙了頭,覺得無理可循,但仔細的去用感情去進入。
假如我們獨在異鄉為異客,走在街上想去寄壹封信,但是,車如流水馬如龍,我看到郵筒感覺到郵筒同樣很寂寞,實際上郵筒的寂寞是我們人的情感的,主觀力量的對象化。
把我們壹種人格的意誌,投射在郵筒上面,郵筒PO,POST,但是呢這個PO的郵筒有點像壹個瘦小伶仃的壹個站立的東西,張大著嘴巴這是郵筒的樣子。這個感覺很寂寞,記不住我來往汽車的號碼,感覺到數字也很寂寞,因為壹個人的無伴侶,在十字街頭的繁忙裏頭,卻深深的感受到了汽車的寂寞,大街寂寞,人類寂寞。
我們了解這種寂寞之情,這種人的孤獨就能讀懂這首詩,而不要非得逐字逐句的去理性的分析,要用情感來進入。
上面說到了,“情”字。其次詩歌也是要講理的,好詩不能無理,詩歌的理壹般是對社會人生的感悟。詩歌都有深厚微妙的意蘊,有時候詩歌的理也是很明確的,比如綠園詩人魯黎的《泥土》這首詩。
老是把自己當作珍珠
就時時有怕被埋沒的痛苦
把自己當作泥土吧
讓眾人把妳踩成壹條道路
這是壹首讓人驚醒的哲理詩。簡單的幾句話裏面,蘊含著深刻的哲學意義。
像我們經常說起的,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自由與愛情》也是講理的。
生命誠可貴,
愛情價更高。
若為自由故,
二者皆可拋。
可問題是,在更多的情況下詩歌中的理是無理之理。表現為壹種不可言傳,只能意會的深厚而微妙的意蘊。比如,顧城的《遠和近》。
妳,
壹會兒看我,
壹會兒看雲。
我覺得,
妳看我時很遠,
妳看雲時很近。
這首詩到底在說什麽?他在說遠和近的相對的關系,還是壹首關於失戀的詩,因為妳不看我代表妳不愛我了,說不清,但是這首詩的好,就在於它的迷離,它的這個難以言表的這些微妙的部分。
那我們再看壹看建立臺灣現代人的那位詩人紀弦的詩《6與7》。
它也是豎立著壹個說理,這個說理是什麽,紀弦很幽默地用他經常拿著的煙鬥,好像壹個6字,和他拿著的手杖好像壹個7字,6+7等於13(出賣耶穌的猶大是耶穌的第十三個弟子),壹個西方文化意義上不吉祥的數字,壹個悲劇的數字,來表現它就是悲劇中的悲劇,詩人中的詩人。可是,用壹種很自嘲的方式說,我越是悲劇,妳們越是把我看作是詩人,於是妳們鼓掌,妳們喝彩,對擁眾也提出了微妙的嘲諷。
如何能夠把握詩歌裏的意蘊呢?我覺得要知人論世,了解詩歌,詩人的氣質,當時的文化背景,它的衣食活動,大概能夠感受得到。當然有時候,所謂的好詩是沒有辦法像解剖壹樣的對它進行辨析,只能說是得到其模糊真神,仿佛得知的這種感覺。
那麽,再來說“象”。 詩歌是提供形象的。詩歌的形象是鮮活的,生動的,詩歌以形象來說話。
美國20世紀初19世紀末有壹個詩歌流派叫印象派,他們學習中國的唐詩,每首詩都有著明確的印象,裏面的代表人物叫龐德,他最著名的詩叫《在壹個地鐵車站》。原詩寫了20多行,但最後龐德大筆壹揮全部刪掉了,只剩下兩行,我們就看這兩行的精華。
這是他在法國,好像蛛網壹樣的密布的地鐵車站往外走,他是從地面上往下走,看到這些人群,在黑暗中不斷的出現,幽靈壹般,就好像濕漉漉的黑色枝條上的花瓣,男女老少,每個面孔,都像花瓣壹樣的,在從地鐵的地下在往地面走的光亮裏頭,壹朵壹朵的打開。
這個意象是如此的鮮明,生動,壹下子就抓住了我們的心。
講壹個繁忙的家庭,幸福的生活。體現在哪裏?鮮亮的紅色的小的手推車,在雨中濕漉漉的,幾只白色的鴿子紅白相應,那個色彩之鮮明,體現了情調之歡快。
國民黨大佬著名的書法家詩人於佑任,在去臺灣以後,思念家鄉寫了這麽壹首《望大陸》。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
望我大陸;
大陸不可見兮,
只有痛哭。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
望我故鄉;
故鄉不可見兮,
永不能忘。
天蒼蒼,
野茫茫,
山之上,
國有殤!
這首詩寫的太好了,所以他成為國***兩黨之間情感溝通的壹個符號,被多少人所傳唱,表達了臺灣人的故國之思。這首詩,如果把高山,天蒼蒼,野茫茫這些外在的意象去掉,這份感情幾乎是沒有辦法表達的,沒有這種深厚也沒有這種生動,沒有這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們再欣賞壹首五四詩人劉延陵的詩《水手》。
水手的生涯就是漂流,他思念故鄉,更思念壹個人,這個人們用了三句詩行來描繪,這是壹個什麽樣的姑娘呢?石榴花開得鮮明的井旁,這可不是大家閨秀而是小家碧玉,壹位民間的像石榴花壹樣熱烈樸素的女子,她很愛勞動,妳看她拿著竹子在晾曬她的衣服。
壹個符合民間的審美的,樸素而善良的鄉村姑娘,她不慕榮華,因為她穿的是青布的普通的衣裳,就這樣壹個女孩子,讓水手戀戀終不能忘,只有三句詩,那個人兒究竟漂亮不漂亮,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她是壹種形象,她就是家鄉有井旁和石榴花下,穿著青布衣裳,像竹子壹樣的水靈靈的,等待著水手的歸來。
我們為了心中的情意要找到象,很多的詩歌它的說理都是靠形象,靠意象來暗示。
最後壹個要解釋的就是,“力”。
著名學者葉嘉瑩曾經講過,對於詩歌的評賞壹向就認為,以感發生命之有無多少,大小厚薄作為評判它高下的標準,壹首真正的好詩,壹定會有強大的感發的力量。
感發,就是我們說的,興,觀,群,怨。
詩歌可以興,可以讓我們感發,進而升華我們的情感,擺脫昏庸猥瑣的境地,成為有誌氣有見識有作為朝氣蓬勃的人。所以孔子提倡詩教,就是把心放到了最重要的作用。
我們來看壹首詩,怎麽來感發我們,沒有感發這個最基本的力量,技術上再圓熟,都不能稱為壹首好詩。當年的聞壹多為中國的有爭議的被殖民的領土,寫下了《七子之歌》。這是我們非常熟悉的關於澳門的。
這首詩太樸素了,但是它把大陸和澳門之間的關系,比喻成母子的關系,而母子之情是人類亙古以來最深沈的情感。這份情感就在瞬間穿透了我們,讓我們眼睛裏頭開始湧出了淚水。
臺灣詩人瘂弦有壹首詩《歌》,也是訴諸於強大的感發的力量。這首詩模仿裏爾克的嚴重的時刻,最後是由齊豫來彈唱的。誰在遠方哭泣呢
死亡是壹個在前方等待我們每壹個人的節目,它終究到來,它以黑色來象征,這裏面講到了過去未來,愛和死等人生最基本的情感,這是每個人都會被觸動的。 正是因為死亡是人的宿命,所以我們不得不去思考關於生的意義。
如何更好的活著,如何善待自己的內心,如何發現生命的意義,這是每壹個必須思考且必須完成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