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鮮明的形象性
《詩經》中大部分作品是抒情詩。這些詩不以刻劃人物為主,但其中有了較為鮮明的主人公形象。詩人往往通過感情的直接傾訴,使人感受到他們的不同個性。同是思念戀人的歌,《鄭風·狡童》中的姑娘在失戀時悲傷地唱道:“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而《褰裳》中的女主人公則詼諧地戲謔對方:“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思我,豈無他人”。同是棄婦詩,《邶風·谷風》中女主人公的哀婉纏綿和《衛風·氓》中女主人公的剛毅果斷,都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有的作品在抒情中帶有壹些細節和行動描寫,使主人公的情態宛然可見。《周南·關雎》的主人公因思念心愛的姑娘而“寤寐思服”,“輾轉反側”; 《邶風·靜女》的主人公因找不到前來約會的戀人,急得“搔首踟躕”;《衛風·伯兮》寫女主人公在丈夫離家後無心膏沐,以致“首如飛蓬”;《王風·黍離》寫主人公走在路上憂思滿懷,“行邁靡靡,中心搖搖”,都很有生活氣息,使主人公的形象更為鮮明。
《詩經》中有的作品運用了景物和環境描寫來渲染氣氛,烘托感情。如《小雅·采薇》用“楊柳依依”反襯主人公離家服役時的悲愁,用“雨雪霏霏”來烘托他遠戍歸來時的哀苦;《王風·君子於役》用傍晚禽畜歸窩的景象襯托女主人公思念丈夫的愁緒;《陳風·月出》以月光和美女相映襯,把主人公幽邃的情思和空靈淡雅的畫面融為壹體。這方面最為突出的作品是《秦風·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壹方。遡洄從之,道阻且長;遡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淒淒,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遡洄從之,道阻且躋;遡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遡洄從之,道阻且右;遡遊從之,宛在水中沚。
詩中把蕭瑟的秋景、淒迷的夜色和主人公懷人不得見的悵惘心情交織在壹起,情景交融,魅力無限。
2、賦比興手法的運用
前人把《詩》中的表現手法概括為賦、比、興。宋代朱熹對賦比興的解釋最為妥貼。他說:“賦者,鋪陳其事而直言之也。”(《詩集傳》)賦就是直言其事,直抒其情。在《詩》中,它是壹種積極修辭手段。詩人往往用這種手法對客觀事物展開具體細致的描繪,《豳風·七月》用賦的手法,以時令和物候的變化為背景,詳細描寫農夫們壹年四季的生活狀態,展示了壹幅幅生動的農村風俗畫。《小雅·無羊》用賦的手法,把牧場上牛羊和牧人的情態刻劃得栩栩如生:
誰謂爾無羊?三百維群。誰謂爾無牛?九十其犉。爾羊來思,其角濈濈。爾牛來思,其耳濕濕。
或降與阿,或飲於池,或寢或訛。爾牧來思,何蓑何笠,或負其糇,三十維物,爾牲則具。
爾牧來思,以薪以蒸,以雌以雄。爾羊來思,矜矜兢兢,不騫不崩。麾之以肱,畢來既升。
……
這種描寫可謂窮形盡相,筆筆如畫。賦的手法用於抒情,則有利於充分表現人物的心理活動,把倏忽變化的情感和浮想聯翩的思緒呈現在讀者面前。有時,詩中還用賦來表現人物對話,構成意趣盎然的生活情景,如《鄭風·女曰雞鳴》、《齊風·女曰雞鳴》就采用對話的形式,寫夫妻間的床頭絮語,表現了融洽和諧的家庭生活氣氛。賦對構成《詩》的寫實性和形象性起到了重要作用。
朱熹說:“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同上)比就是比喻。《詩》中的比喻生動貼切,豐富多樣,並帶有鮮明的感情色彩。例如,詩人把心愛的姑娘比作美麗的木槿花,比作皎潔的明月;把醜陋的統治者比作癩蛤蟆,比作老鼠;用“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比喻意誌堅定;用“中心如醉”、“中心如咽”形容內心的憂傷;用“墻有茨,不可掃也”比喻宮廷內的醜事難以講述;用劈柴離不開斧子比喻娶妻不能沒有媒人。或用明喻,或用暗喻,或用正喻,或用反喻,都十分生動形象,富於情趣。有時,詩人運用博喻,把壹連串比喻排列在壹起,從不同角度突出事物的特征。如《衛風·碩人》中用“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來刻劃莊姜的美貌;《大雅·常武》中用“王旅啴啴,如飛如翰,如江如漢,如山之苞,如川之流”來顯示周朝軍隊的強大氣勢,非常精彩傳神。《詩》中還有通篇用比的作品。如《豳風·鴟鸮》假托壹只小鳥訴說其不幸遭遇,以比喻下層人民的生活慘況,是壹首新穎別致的禽言詩。
2 《詩經》的藝術成就
朱熹說:“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同上)興用於壹篇或壹章的發端,用以引出後面的句子。有的興句與後面的內容沒有內在的聯系,只是起個引子的作用。例如有的作品用“山有……隰有……”起興,就是民歌中壹種常見的套語,並不包含什麽實際含義。但多數興句具有類比、象征的意味,能使人產生聯想,或用於烘托、渲染氣氛。如《周南·關雎》用雎鳩鳥的和鳴起興,引出對窈窕淑女的贊美;《邶風·谷風》用“習習谷風,以陰以雨”開端,給全詩籠罩上壹層陰暗色彩,預示著矛盾的爆發和女主人公的悲劇命運。有些起興的意象具有豐富的內涵,可在詩中產生多重藝術效果。如《周南·桃夭》的第三章分別用“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之夭夭,有蕡有實”,“桃之夭夭,其葉蓁蓁”起興,祝福新娘出嫁後“宜其室家”。鮮艷的桃花烘托出壹種喜慶紅火的氣氛;同時,桃樹果實豐滿,枝葉繁茂,又象征著主人公婚後生活美滿,家族興旺。巧妙的起興使這首詩生趣盎然。
比和興都是形象化的詩歌表達方式,二者的區別是什麽?壹般來說,比是用壹種事物比喻另壹種事物,兩種事物之間壹定要有某種較為直觀的相似性。而興則是通過具體物象來感發意誌,引起聯想,物象與詩義之間不壹定要有什麽邏輯上的聯系。凡是觸景生情、托物言誌、啟發感悟、引申發揮等,都屬於興。比興手法常常在結合在壹起,引譬連類,含蘊無窮。
3、富於表現力的詩歌形式
《詩經》中主要是四言詩,每句二拍,每拍兩字。這是在原始歌謠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早期詩歌樣式,適應了當時勞動、舞蹈的節奏和語言發展水平。但不少作品又突破了四言的格局采用從二言到八言不等的句式,形成了參差錯落,靈活多變的詩體。
《詩》與音樂配合密切,普遍采用了回環復沓,重章疊唱的形式。每詩由若幹章組成,每章字句基本相同,只是對應地更換幾個詞,反復詠唱,造成回環往復,層層遞進的藝術效果。例如前面提到的《柏舟》、《無衣》、《蒹葭》等詩。又如《周南·芣苢》: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夫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夫苢,薄言捋之。采采夫苢,薄言袺之。采采夫苢,薄言襭之。
全詩***12句,兩句壹組,反復歌唱。通過動詞的變化,表現了迅速敏捷的采摘動作和收獲物有少到多的過程,展現了熱烈歡快的勞動場面。清代方玉潤稱贊此詩說:“讀者試平心靜氣涵泳此詩,恍聽田家婦女三三五五,於平原繡野,風和日麗之中,群歌互答,余音裊裊,若遠若近,忽斷忽續,不知其情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曠,則此詩可不必細繹而自得其妙焉。”
《詩經》的語言是經過提煉加工的書面語,其特點是準確生動,豐富多彩,特別是動詞和形容詞運用得巧妙精當。例如,光是表示手的動作的詞匯就有50多個。眾多的動詞、形容詞使作品對意思的表達極為精細準確。《詩》中還大量使用了雙聲、疊韻、疊字詞語,增強了作品的形象感和音樂美。雙聲詞如參差、踟躕、栗烈、流離、悠遠等;疊韻詞如綢繆、輾轉、窈窕、沃若、 等;疊字如關關、呦呦、依依、采采、欽欽、蒼蒼、諄諄等,它們或刻畫形態,或模擬聲音,或形容色彩,或表示內心活動,都能做到“以少總多,情貌無遺”,流利婉轉,音韻和諧。《詩》中有很多詞匯,如“瞻望”、“佇立”、“翺翔”、“顛沛”、“壹日三秋”、“憂心如焚”、“赳赳武夫”、“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等,至今還為人們習用。
《詩經》的影響
《詩經》揭開了中國詩歌史上光輝的壹頁。它對後世的影響首先是它的寫實精神,其中很多作品是“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產物。詩人直抒胸臆,敢於大膽地反映現實,旗幟鮮明地頌美與怨刺。這種強烈的現實性是我國古代詩歌創作的壹個優良傳統。其次是《詩經》的賦比興手法以及純熟的創作技巧,被後代詩人大量借鑒。特別是比興,在古代詩歌中已不單純是表現手法,而是生動的形象與深厚的內容、蘊蓄無窮的風格的統壹。它是我國詩歌史上最重要的創作原則。另外,《詩經》靈活多樣的詩歌形式和生動豐富的語言也對後代各體文學產生了重要影響。魏晉時期,曹操、嵇康等人都學習《詩經》,創作四言詩。文學史上的賦、頌、箴、銘等韻文也都與《詩經》不無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