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江南有荷
與人說:江南有荷,汀州陌陌,婉在水中央,不向桃花借輕薄。
我說:我只是打馬而來的遠客,
在三月的驚蟄裏折柳問青,在四月的清甜裏采擷遊絲軟香,
又去往五月的天青色裏,敲開門扉,
在青石鋪就的小徑縫隙間,拾起被苔蘚的綠汁韻濕的,而我在等妳的詩句。
六月裏,蓮池菡萏初小萍,卿卿脈脈。
七月梅雨涼青瓦,檐斷了水簾,散做寂寞去。
八月的心窗未開,軒下無香,誰人立盡梧桐影?
後來,我的馬蹄聲踏過風聲鶴唳,
在昔日的牡丹亭裏遊園壹夢,邂逅張生與鶯鶯,如是我聞。
期間,我始終在壹闕詞裏與妳相認。
並且,壹起鋤禾,浣紗,在壹溜青籬下采集流風的花朵,醞釀小小的喜歡。
黃昏的時候,等牧童的柳笛悠悠而遠,讓炊煙升起又落下。
後來,連夕暮裏的晚霞,都會按時來到韻腳的合壹處,偷偷看著。
夕陽微醺了醉紅,天幕羞怯的低垂。
可是,我只能在壹張紙上與妳應和。
大漠迎天底,塞外的馬蹄聲接走了我的新娘,
我喝著他們的.婚酒,自言自語的說:江南有荷,汀州陌陌。
二,月靜小荷婷
在水之湄偷香吐蕊,在綠荇野地涼塘淺淺。
想必,是從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裏,溜出來躲躲清閑的花間小令,
或者是不甘於青花瓦甕的束縛,偷偷離開庭院深宅,
到野地裏伸伸懶腰的那壹縷,豆蔻的青。
寧靜的月色水霧輕裊,
在水之湄,在鄉村的瓦屋前,在綠野小徑深,簌簌清香瀲的葉塘間,
妳匍伏在壹野閑池中聽取蛙聲。或者看討巧的青蛙咋樣跳過田田之葉,激起驚漣。
臨水有花影成雙,靜聽有蟬鳴高過蛙唱。
春深時,桃李爭妍,妳芊眠未婷。
盛夏時曲苑流風,槐花枝正青。
墻榭亭,月初人靜,風吹槐花新,定有幾粒清清白白的碎瓣落於水中。
此時,壹層清白壹處粉,閑池不問誰做東。
盡管隨著它們的原意,去折騰夠那壹池子湘水吧。
此間,也會遇見有情調的惜花之人,
拿來青竹編織的細篩簸箕,巧取雕零的荷裙,過水之後,泡制壹壺茗茶來細細品之。
品出前塵的味道,便點頭頜首,也算是不負年年如斯的牽念。
風搖竹影稀,月靜人不寐。
當涼風漾軟小池的時候,墻欄上,有壹寸蜻蜓正歇著。
三,今夕荷兮
日子像壹本翻開的書,看完壹頁少壹頁。
光陰就這樣揭開黎明,又煦煦微漾著默默不語,直到燕雀向晚,暮色四合。
我想說:幼年的香春芽快嫩尖了,那棵樹想必也是老了。
那時候我老是想:春芽兒香噴噴的嫩,是不是香椿樹的樹桿是香的,
要不為啥叫香椿樹呢?
上面還老是歇著壹種叫新媳婦的蝶蟲,翅膀上有圓圓的胭脂點,可是老漂亮。
記得春芽兒泛青的時候,挨家挨戶的挑花都次第開滿了枝椏。
孩子們穿著稍薄的小棉襖,穿過門廊以及低矮的院墻,到最大的那顆花樹下蕩秋千。
秋千栓在房梁下,可以隨意蕩起。
小夥伴們比試著,看誰蕩的最高,能踢到桃花樹上的第三個枝椏,就算有出息了。
我總是最害怕的,就怕他們使勁蕩我。
有眩暈感時,經常想松開手,讓自己摔下來,以此來懲罰他們的可惡。
但是,我從來沒有那樣做過,哭的頭幾聲他們就停住了。
我小小的恨他們,可是還是想去。
我們都喜歡。
我想說:昨兒個夜裏,我又夢二丫在桃樹下蕩秋千了。
蕩著蕩著,桃花開了,油菜黃了,麥芽兒抽穗了,
槐花又飛過青石墻,桂香醺圓了月亮。
雪花也開了,踉踉蹌蹌的追趕著飛遠的紅頭繩。
忽然間,我們都不見了,也不用再見了。
我想說:每個人心裏都有壹個江南關於的夢需要尋覓,荷是何?何也是荷。
我想變成壹尾魚,在幼年的江南裏遊弋。
不管今夕是何夕,我老去時,也會記得:江南有荷,汀州陌陌。
我老去時,也只記得:泅滿壹池秀水,等妳輕聲喚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