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的詩
《從前的日子是步行的》
花開著開著就謝了 鳥飛著飛著就不見
流水蛇壹般鉆進草叢 誰也不知道它們去了哪裏
生命不需要自身允許便可以降生
世間保留下山川百獸 省略了初娩的證據
照著夏天的太陽也會照著冬天
壹年裏沒有五個季節可供我們揮霍
是山高不出月亮 是水長不過時間
再大的風也是看不見的 雲裏裝著雨 那是祖先的說法
我那親親熱熱種在土裏的宗親啊
這麽多年了 竟然沒有壹個長出來的
太陽落下去 沒多久又會升起來
老得就要失去地心引力的地球 還在吱吱呀呀轉個不停
從前的日子是步行的呀 現在怎麽跑起來了
這跟地球的自轉和公轉 到底有沒有關系
離開這個世界是早晚的事 糖葫蘆壹樣的日子妳就慢慢過吧
男人遇見女人 愛情陷入愛身體的俗套 愛謊言勝過愛真實
輪回是壹個圓 最終的和最初的遲早會遇見
只是那時 所有的壹切都已成了身外之事
壹生又寬又大 殘酷的美居中 身體被死亡惦念
我們試圖說出萬物 但萬物不認識我們
《多年以後 我已不在人間》
正值春暖花開 我已不在人間 這多可惜！
只能沿著卒年 被“——”指引 返回生年
看著低處的風 碾過樹木碾過細草碾過人群
離開塵世 才知道人世是壹個多麽美妙的地方
難怪雨水壹次次掙脫雲朵 趕往大地的空茫
探望那些無忌的花草和裊裊煙村
我在高處散步 低頭看著我路過的城市
那讓我身處忙碌 紛爭竟不自知的世間 黃昏在為別人磨損
天宮甚好 只是冷清 想跟上帝請個假
回凡間做次壹日遊 當然 上帝是不會允許的……
好吧 趁現在 想明白這些事情 學會珍惜
好好活著 撒手後 不再牽掛悲悲喜喜
清明時節 微雨敲打墓地 蒼穹敞開
春天裏醒來的萬物 正在接受活著的眷顧
《海的名字如此簡約》
海就壹個字 簡約 幹脆
是否盛得下鋪天蓋地的藍 浩渺煙波和疼痛的水？
用千種姿態 表達萬種心情 蒼穹是忠實的觀眾
人間偶壹側目 便領教了它的文藝特質 激情說來就來
將壹些石塊 不由分說地帶走 從此杳無音訊
讓另壹些石塊秘密集結 成為對峙的礁石 任由拍出歲月的聲音
積雪的浪花伸出淺藍色的手指 浣洗太陽的腳跟
無數個藍指尖的集體向上 讓海平面有了骨骼和威儀
風和浪糾纏 生下了波瀾壯闊
吞沒魚群和人生幾何 誰敢小視壹滴海水的力量？
浪花前赴後繼 爬上岸的肩頭 守望人間
做著含混不清的呢喃 吐出大海腹內的苦鹹 壹萬年不變
壹萬年以前的海 壹萬年以後的海 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我找不出答案 只有向命運鞠躬 並向造物主致敬
海的名字如此簡約 像它篩漏的壹小點藍
好奇的我 壹直想回到那個命名的朝代
《就要走到人間的外面了》
令人感動的事物越來越少 感覺壹切來不及了
隱在暗處的局外人 看我急於褪下褶皺 慵懶 生活的慣性
從塵世裏拔出自己 放回少年 左手給右手戴上草編指環
身後的年輪逼我節節敗退 置內心以孤立無依的險境
早知如此 不如被丟在歲月深處 創世之初的遠古
天是女媧的天 摘白雲下酒 把月亮蓋在身上
鳥語泉鳴 骨頭裏有麥香 壹切歸於原創
大地有大地的模樣 把壹天過成壹年 沒有什麽來不及
時間仿佛越走越快 就要走到人間的外面了
我也正做此想 壹百年以後我要追上它的腳步
而現在 我必須垂憐沈重的軀殼和輕薄的陽光
壹邊忠於現世 壹邊談論天堂 在神的面前不質疑輪回
《路過人間》
我從故鄉那個叫臍帶的小站出發
抓住輕佻的流水 柔軟的時光
我要乘著波瀾趕往壯闊
做馬不停蹄的過客 抵達人間滄桑
我是多麽熱愛！照鏡子的小鳥 柳絮纏繞炊煙
微塵 野花和燈火 折射人間光影斑斕
大地沈實 讓誰的雙腳深陷？
天空如夢 是誰的胸懷敞開？
緩慢的綿延在人類的腰間纏綿
我只愛壹個人的旅途和別人愛過的生活
沿途寂寥 傷口上花開
把壹個人的愛恨交織裝訂起來 就是壹個人的歷史
我借錦繡和青苔庇護思想
再用布衣和粗茶簡單養命
那個名叫詩歌的家夥 帶著我私奔
說好了年老了依然做我的閨密
壹束白菊搖曳 預示生死無常
來不及生就生了 來不及死就死了
壹條命啊就是壹道謎語 命運是底
多少人試圖穿過謎面 還原或者解析
路過人間 就是履行壹場儀式
在這個儀式上 我要把生死追問到底
然後 把余愛裸露在壹把灰裏
成就人間壹季又壹季的蓬勃花事
小站是否載得動跌宕和憂傷
這些 已與過客無關
《玫瑰 女人》
妳有勾魂攝魄的千古迷香
用了身體裏的鹽、水和血餵養
妳以皮膚上的玫瑰 舌尖上的毒
讓夢寐以求者認領了相思
借了多少相思 擠進玫瑰的內心
供奉比花期還要短暫的愛情！
冰涼的眼神 虛設的良辰
那種不動聲 不動色 用盡了的絕望
愛情松軟 鏡花水月
所有的虧欠無法用詞語窮盡
不甘心的女人 借用壹根玫瑰針刺
丈量現世到永恒的距離
女人啊 集體回到遠古的羞紅吧
弱柳迎風 熱衷水做的模樣
團結天上作古的愛情
沈潛人間 戀上夫唱婦隨
或者提著花裙子 穿過幽怨的雨巷
借發梢的雨滴 寫壹首十四行詩
以流水為誓 在純潔裏復活
不管華燈下的愛情 如何馬亂兵荒
以河流的包容愛上錯綜復雜
流水不腐 保持最新鮮的灌溉
濃縮成壹個人的海枯石爛
含著大量的氧 住進另壹個人的地久天長
必須帶著至善的努力 放低鬥誌
清空欲望比愛上鉛華更重要
善待命運深處的柔軟和蹉跎
讓幸福的傷 遇見骨頭裏的花香
《那壹年》
那壹年 大雪以鵝毛恐嚇春天 萬物不知所措
這並不影響我粗茶淡飯 心氣擡高 壹路飛奔
體內攢足的青春 張弛有度地釋放
要不是右腳絆了壹下左腳 幾乎跑到了自己的前邊
大雪消融 去南山看竹 垂釣骨頭唯美的魚
熱衷那些跟田園有關的事物 閱讀紙質書
直到撞見長滿綠斑的刀口 血和淚砸碎花朵
結局晦暗不明 逼我與死亡談判
壹雙看不見的手 穿過空氣裏的甜
剝蝕我 動用了不太明亮的手段
求生的骨頭和血肉 抓住支離破碎的拯救
沒有什麽可以抱怨的 只有咬住嘴唇 獨自領受
萬水千山的病痛 脅迫我向命運就範
勸我修行 胸懷要盛得下壹萬噸的悲憫和遼闊！
隱秘的傷痕 以閃電的形態抵達生活的背後
拔除磨碎的青春 嚼不爛的苦楚 投奔糧食以外的餵養
有了裂縫的身體 膝下依然有黃金 不肯下跪
命變得比以前更硬 暗藏荒涼之美
現世與我無仇 活著的要義還在 我有不服輸的抵抗
從億萬年沈默中來 到億萬年沈默中去
在日漸清瘦的未來裏 壹年即將過去
我看見壹節銹蝕的火車 線頭般消失
撇下我 不想跟誰拼命 也不在乎千刀萬剮
只想忘記不幸 用玻璃心和從容 壓住後半生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