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長達十幾年的婚姻生活裏，她敏感而又渴望愛情的心遭受著巨大的折磨。她曾在中國人民大學的會堂上朗讀過壹首《我養的小狗，名叫小巫》，詩中寫到：
他喝醉了酒，他說在北京有壹個女人
比我好看。沒有活路的時候，他們就去跳舞
他喜歡跳舞的女人
喜歡看她們的屁股搖來搖去
他說，她們會叫床，聲音好聽。不像我壹聲不吭
還總是蒙著臉
這首詩讓她在成名後向丈夫提出離婚時遇到了巨大的困難。她的丈夫不同意離婚，到處說他自己在余家做牛做馬二十年；丈夫壹家親戚聚在壹起，說起這首詩，滿滿的都是對余秀華的嘲諷，說余秀華現在成名了，有錢了，要拋棄掉糟糠之夫，另覓新歡。尹世平說她寫的詩不是事實，他根本沒說過那樣的話。
余秀華也承認這壹點，雖然丈夫尹世平並沒有在她面前這樣羞辱過她，但是余秀華說出了另外兩件讓她心寒的小事。陰雨天余秀華去池塘邊割兔子每天吃的草，本來身體殘疾，走路不平衡，再加上路上光滑，摔了壹跤，丈夫尹世平在遠處站著笑話她，而不是跑過來扶住她。另壹件事是可能更傷害余秀華。快要過年了，丈夫尹世平帶著她去向拖欠500元工資的老板討賬。他讓余秀華去攔老板的車子，原因是余秀華殘疾，老板不敢撞她，撞殘疾人賠的錢更多。余秀華心寒，問他，萬壹呢？萬壹老板的車子撞過來呢？她的丈夫呆在壹旁，沈默不語。
對於壹個女人來說，壹個男人肯為壹個女人做壹件體貼的小事，遠勝過二十年的承諾。對婚姻的失望就是這樣壹點點的累積起來，可能根本原因不過是丈夫瞧不起她是個殘疾人。
所以她在詩歌裏，將自己和另壹個丈夫喜歡的女人做對比，取材她們在壹場性事上的表現，表達出男人不同的態度。
帶著對現實的失望，這種表達也充滿了慢慢的失望，這是壹個婚姻中不幸福的女人對壹段不被尊重的關系的控訴，是她對不平等婚姻的抗拒。
余秀華的母親壹直反對她離婚，害怕自己和老伴去世後，余秀華沒有人照顧；余秀華的兒子也反對她離婚，害怕周圍人的閑言碎語，然而余秀華自己卻不為所動，堅決離婚。雙方來回爭持了兩年，最後她用壹套房子和15萬元結束了這段婚姻。
她曾在壹次鳳凰網的訪談中說過，沒有人能完全理解另壹個人，壹個人有可能在這件事理解了妳，在另壹件事又不理解妳了，人與人之間的痛苦的根源並不是來自於互相不理解而帶來的孤獨感，而在於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這段關系妳不喜歡，妳要壓制自己真實的情緒去交往，妳才痛苦。她執著離婚的原因，只不過是她討厭和尹世平的聯系，討厭這段婚姻關系。
我欣賞她的勇敢和果斷。
02
與中國大部分女詩人相比，余秀華的詩歌是純粹的，是發自內心的，而不是用華麗的辭藻堆砌出來的詩歌。她的詩像語言的流星，燦爛得讓人目瞪口呆。她的感情在詩歌中噴薄而出，打中妳，讓妳心疼，讓妳熱淚盈眶。
很多人知道余秀華，都因為那首紅遍網絡的《穿越大半個中國去睡妳》：
其實，睡妳和被妳睡是差不多的，無非是
兩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
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
大半個中國，什麽都在發生：火山在噴，河流在枯
壹些不被關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壹路在槍口的麋鹿和丹頂鶴
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妳
我是把無數的黑夜摁進壹個黎明去睡妳
我是無數個我奔跑成壹個我去睡妳
當然我也會被壹些蝴蝶帶入歧途
把壹些贊美當成春天
把壹個和橫店類似的村莊當成故鄉
而它們
都是我去睡妳必不可少的理由
她那豐富的想象力，把靈肉合壹交融達到的高潮當作生命裏的春天，萬物復蘇，是仰仗愛的力量。詩裏的她對愛是多麽炙熱，多麽像陷入熱戀的我們，盡管都知道肉體的融合並不能證明愛情的存在而且並不能加深愛情，但只為證明我們毫無保留地愛過。
余秀華渴望得到愛，盡管身體上的殘缺讓她在現實的愛情中屢次失敗。能理解她靈魂的人，不會去撫慰她的身體；而愛撫她身體的人，卻從不去關心她的靈魂。
好在詩歌給了她靈魂的救贖，在詩歌裏，她可以放縱自己穿越大半個中國去睡壹個人，愛得深沈又義無反顧。
03
最近，余秀華新出了壹本散文集《無端歡喜》，我買回來翻了翻，寫的挺好，感情真實，語言獨特。在開篇的《平常人生也風流》中，她說自己：“壹個人不幸的壹種是清楚的看清楚了自己的處境，妳只能看著，卻對這樣的處境無能為力。”如果她的頭腦不曾這麽靈活，從未充滿想象力，也未曾深深思考，也許她的痛苦會少很多。
所以余秀華說，我們都不過在尋找麻痹自己的東西：小情小愛的小麻痹，功名利祿的大麻痹，所有的快樂都不過是用來麻痹痛苦。生而為人，誰都是這樣過來的。
這本散文集的最後收錄了余秀華在離婚後給心儀的男詩人寫的情書，幾年時間過去，她對愛情的理解又變了。她在情書裏寫“我只能用生命的二十分之壹愛妳”。因為每個人都是孤獨的，這樣的孤獨無法靠愛情解決，所以允許在愛壹個人的同時對他失望。
這是余秀華特別的地方，雖然她對男人失望，但是她從不對愛情失望。仍然寫情詩表達內心噴發的愛，同時她也學會了保護自己，不把所有的愛集中在壹個人身上，畢竟壹旦失望，整個精神世界就崩塌了。
如果妳有閑暇的時光，可以去讀余秀華的詩歌，她現在已出版的有詩歌作品集四本《月光落在左手上：余秀華詩集》《搖搖晃晃的人間》《妳的眼淚是我看不見的那片海》《我們愛過又忘記》，還有上文提到的散文集，如果看了這些還覺得不夠，還可以去看範儉導演拍的余秀華紀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妳大概能從中得到許多感慨。
文/ 煙火裏的塵埃： 壹個熱愛文字的女孩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