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壹早晨,我們六人
才挖了八十見方的坑。
鐵掀。洋鎬。鶴嘴咀。鐵錘
敲擊鐵釬,火花閃耀
晦暗的天空。
沒有人願意停下來——
雪把魯中平原無限拉長,幾只
黑背鴉在清晨的光亮中覓食。小巧的印痕
不時被壹場突如其來的風吞沒。
平叔說:“三十公分的凍塊,不容易砸透呢!”
此刻,某人的頭上
正冒著熱氣,下陷的軀體被鐵掀
來回扯動——
麥苗青青,輕輕的麥苗
燃著綠色火焰,那些閃爍
泥土氣息的塵埃之光終將被永恒收藏。
我們在壹棵山毛櫸樹下歇息
目眺遠方——
或許,不久之後,也許片刻吧:
那些表層的泥土重新被植入地下,
壹些新被翻出的泥土要接受另壹個
星球的責難。
壁? 虎高爺爺說吃壁虎能治病,
這可真是前所未聞啊!
於是每晚都看他央求父親為他逮壁虎。
我們坐在面餅似的院子裏,
看戲劇性的場面:
天哪,那些莽撞的司機
如何壹會兒撞向燈泡,壹會兒撞向蹲伏的壁虎;
壁虎如何伸出它靈巧的嘴
慢慢爬向獵物並伺機出動;
鶴嘴鉗又是如何恰到好處地安全著陸。
我們都為這高超的技術贊嘆不已——
深秋了,風像刮胡刀壹樣刮著院子,以及院子裏的樹木,
還有葉片,壹片片緊挨著落下來。我們
被深深覆蓋。
即使它沒有被風帶走,
即使它挺過這個冬天,
葉子也會被新生的葉子替代。
時光吹拂的院落啊,如此安靜!
沒有燈光的院子,蛾子體內住著的那些司機都去了哪兒
壁虎呢?——
鶴嘴鉗在西墻用生銹的眼睛看著我。
瓦萊裏說,“起風了,要好好活下去。”
是的,起風了。風正不緊不慢地
擦亮我頭上的霜花。
石 頭
石頭在鄉下隨處可見。
如果給石頭起壹些好聽的名字,
妳可以叫它石甕、石臼、石磨、石碾、石屋、石槽、石板、石柱——
如果再高貴壹些,妳可以給它命名:石廟、石獅、石碑、石佛——
它們在石匠的手裏被揉搓,被刀砍斧鑿,
被拋光打磨;
它們被使用、供奉,被香火膜拜。
我覺得把石頭賦予最神聖的意義:
莫過於把石頭叫做石頭,就像
鰥夫李石匠叫做:老李、石匠李、李石頭、石頭李壹樣;就像陪伴老李的那些石頭
沒有壹樣作品是他的。其實,他所有作品
的中心思想最後只歸納為壹個:
蓋棺定論。
風? 景巖鷹坐在懸崖上讀壹本書:
它讀落日,山巒,白雲;它讀土地,村莊,紅花綠樹
和山頂的羊群;它讀壹茬茬的莊稼,貧瘠,疾病與死亡——
風吹著它好看的羽毛和書的冊頁。
鷹有些困頓,它閉上左眼,書的內容
就從右眼裏跳出來;它閉上右眼,書的內容
就從左眼裏跳出來。如果閉上雙眼,
書的內容也不會被風吹走。
它用利爪緊緊摁著——風只是吹著
它美好的睡意。
作者簡介:孫方雨,本名孫緒雲,曾用西馬等筆名寫作。70年代出生於李清照的故鄉,現居淄博桓臺。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中國化工作家協會會員。獲“黃河口詩歌大賽”金秋獎三等獎,“清照杯”詩歌大賽壹等獎等多個獎項,著有長篇小說《滑向青春的利器》,散文集《水上的家園》,詩集《回望》(待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