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約翰·多恩《太陽升起了》愛情詩鑒賞
〔英國〕 約翰·多恩
忙碌的老傻瓜,蠻橫的太陽,
妳為什麽又來叫我們——
透過窗子,透過簾子,壹路來叫我們?
難道愛人的季節也得和妳運轉得壹樣?
魯莽又迂腐的家夥,妳去訓誡
滿腹牢騷的徒工,上學遲到的學童,
去告訴宮廷的獵人,帝王就要出獵,
去喚來鄉下的螞蟻,秋收不能誤工;
可愛情都是壹樣,季節或天氣,不會分辨,
或鐘點、日子、月份——這些是時間的破布片。
妳為什麽竟會想象
妳的光線如此可畏、強大?
壹眨眼我就可以使得妳黯然無光,
但我的目光,片刻也不願離開她;
如果她的明眸還沒使妳瞎掉,
瞧吧,明天晚些時候,再對我講,
西印度的金礦,東印度的香料
是在妳離開它們的地方,還是在我身旁。
去向妳昨天看到的所有的帝王,
妳將聽到,全在這裏,在壹張床上。
她是所有的國家,所有的君主,我,
其它的什麽都不是,
君主不過模仿著我們;與此相比,
壹切榮譽是冒牌,壹切財產是假貨。
妳,太陽,只有我們壹半的歡樂
因為在這樣訂立契約的世界中
妳的年紀需要安逸,而妳的職責——
溫暖世界——在溫暖我們中盡了本分。
來吧,來這裏照著我們——到處就都是妳的身影,
這張床是妳的中心,這些墻:妳的蒼穹。
(裘小龍 譯)
古往今來,阿波羅太陽神給人類帶來了光明、溫暖與希望。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抒情詩人卡普魯的壹首情詩《我的太陽》,以將戀人喻為太陽的狂熱的 *** 、沸騰的摯愛,而成為世界金曲,至今盛唱不衰。其後不久“怪才”詩人約翰·多恩又獨具睿智慧眼,戲仿普羅旺斯破曉歌形式,嬗變出“老傻瓜”型太陽意象,彈奏出人文主義的情戀旋律,這就是富蘊玄學理趣的情詩《太陽升起了》。
破曉必須告別,這是中世紀破曉歌中,騎士和貴婦人幽會偷情的警戒線。如何警覺曙色降臨,及時喚醒酣睡的主人,全賴徹夜站在貴婦人閨房門口的侍從。本詩的起首,玄學騎士多恩,奇巧而自然地將站立的侍從和初升的紅日合二為壹,為愛情詩壇催生了壹位蠻橫迂腐、奔波忙碌又愛管閑事的“老傻瓜”——太陽意象。他每天都蠻不知趣、毫不留情地匆匆趕來,驚醒鴛鴦夢,訓戒“願得連冥不復曙”的熾情戀人,沿著酷求名利權勢的軌道運轉。可沈溺於愛河的情侶“壹夜千年猶不足”,心中自有長明的燈塔,豈能忍受世俗時節的捆縛,對“老傻瓜”絮叨的“時間的破布片”,根本不屑壹顧! 詩的初起,意境突兀,諧趣橫生,既富於生活氣息,又充滿論辯色彩。
詩的二、三節,繼續借托對立的“老傻瓜”形象,再次遭到男性戀人連珠炮般的諷謔與批駁:妳以為陽光可畏強大?否,愛的黑夜中有永不落的“太陽”,情人的明眸中燃燒著生命的火焰,會使灼目的陽光銷形匿影,黯然失色。妳要我們孜孜以求黃金榮譽?不,在我倆靈犀相通、旨趣默契的交融中,將會迸發出無窮的創造偉力,能起死回生,激發人間潛存的美德智慧。妳認為世人都仰慕帝王的寶座? 也不,君主什麽也不是,是虛有其名的冒牌貨。愛情是最完美的宗教,最崇高忠貞的信仰,是生命的本體與中心。因此最後應受訓戒悔悟的是妳這個“老傻瓜”,妳的主要職責是“溫暖我們”:應做神聖、偉大的愛的加速器,而不當絆腳石;妳運行的軌道中心應是歡樂莊嚴的愛,而不是蠅利虛名;妳應該是愛的光熱泉源,妳的宇宙蒼穹是愛的家園,妳必須永遠為人文主義的婚戀價值觀激蕩活躍的生命偉力……
這是壹首感悟獨特、寓意深沈的哲理情詩,具有鮮明的時代風彩,又飽蘊生活 *** 。詩中男性戀人對“老傻瓜”的論辯批駁,是當時尖銳對立的哲理觀的象征,聖潔堅貞的愛情則是掠奪欺騙成性的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太陽”,正是人文主義價值觀的藝術體現。本詩發表於1633年,蹊蹺的是三百年後,英國威爾士親王果然實踐了多恩的主張,毅然拋棄王位權勢,和辛普森夫人結婚。這段英國王室的愛情神話,就是人文主義價值觀取得偉大勝利的明證。
茹涵哲理思辯的理性美,是本詩的顯著特色,兩種價值觀的思想交鋒是為理性的思辯哲理服務。思辯化的意象組成的心態結構,使激烈的論爭中蘊涵豐富的 *** ,具有鮮明的針砭性和啟悟性,讀者可以從中獲得深層的智慧美的享受,領悟人生本質的哲理。這也是玄學派詩歌的壹大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