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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文學的基本軌跡與先秦文化之間有何內在聯系

這兩者之間的關系是相輔相成互相促進,有關這個問題的論述以王國維為最切中肯綮,有關的論述如下:

先秦文學伴隨著歷史的發展,在不同的階段表現出不同的特點,大致上可分 為夏商、西周春秋、戰國三個時期。

王國維《殷周制度論》說:“夏商二代文化略同。《洪範》九疇,帝所以錫 禹者,而箕子傳之矣。夏之季世,若胤甲,若孔甲,若履癸,始以日為名,而殷 人承之矣。”(《觀堂集林》卷十)貫通夏商文化的不僅是某些相同的制度,最主要的是貫穿於這些制度背後的意識形態,都是以原始宗教為主的。夏商文化以 巫文化最有代表性,而夏商文學是與此時的原始宗教緊密聯系的。

傳說南音起於塗山氏所詠《候人歌》,東音起於夏孔甲的《破斧歌》。可以 相信,夏商時代已有較為完整的詩歌出現。如《楚辭》中壹再提及的夏啟時的《 九歌》,當是夏代流傳下來的歌謠。據《山海經·大荒西經》記載,《九歌》是夏啟得自於“天”的,可以想見,古《九歌》與夏時的祭天活動有關,它應該是 祭祀歌謠。商代的詩歌如《詩經·商頌》五篇,是自商流傳至周的,這些詩歌頌 詠祖先,歌舞娛神,都是用於祭祀的。它們在述功和頌聖方面,很近於周之二《雅》,有較高的表現技巧。商代韻文還包括《周易》中某些卦爻辭,這些卦爻辭 多采用謠諺的形式,若舍去其中的“占斷辭”,便是簡短古樸的詩歌。詩歌內容 或怨上刺世、申訴痛苦,或抒發愛情、歌詠勞動,運用象征、比興、白描、疊詠等手法,用韻參差錯落,靈活多樣,顯示了我國古代詩歌萌芽狀態的特點。

巫史文化的昌盛,同時也促進了散文的發展。《尚書》所錄《禹貢》和《甘 誓》兩篇,據說是夏代的遺文。《禹貢》列有九州,這種地理觀念夏人不可能有, 可以推斷是周人補充進去的。《甘誓》記載夏啟伐有扈事,文字簡質,文義簡單亦是後人所追記。商代出現了完整的散文作品,其代表為《商書》。其中《盤庚》 是可信的殷人作品,記錄盤康遷都於殷時發表的訓辭,文字古奧。《商書》中另 外四篇經過後人的潤飾,已不是本來面貌。這些文章說明,巫史在政治、歷史等領域的作用越來越大。

隨著周初分封制的推行。中國歷史進入了壹個新的階段。自周公“制禮作樂” 到孔子“克己復禮”,舊的巫術宗教文化逐漸被取代,禮樂文化成了主流。也就 是說,自西周開始中國進入了以禮樂為標誌的理性文明階段。“禮樂”的精神實質是對社會秩序自覺地認同,而這些“禮樂”概念或制度又是從前代原始巫祭文 化,尤其是巫祭儀式中發展出來的,比如喪祭之禮,鄉飲酒之禮等等,這些禮儀 的目的在於維護等級制度,它的核心是“德”、“仁”等壹些政治倫理觀念。周代的文化改革家們正是通過這壹“神道設教”的方法,巧妙地完成了理性文化對 原始文化的突破。正如王國維所說:“殷周間之大變革,自其表言之,不過壹姓 壹家之興亡都邑之移轉。自其裏言之,則舊制度廢而新制度興,舊文化廢而新文化興。”(《觀堂集林·殷周制度論》)

周代敬禮重德的理性精神,使人類社會和人本身的地位得到了肯定,各種神 靈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懷疑和否定,殷商時期那種濃厚的巫術宗教色彩減少了。 周代文學更加關註歷史、關註社會、關註人生。對歷史的關註源於對現實的關註,當神靈不再作為人們行為的動力,不再給人們指示方向的時候,歷史的意義就顯 現出來了。尤其是在社會變革時代,人們更需要從歷史中尋找行為的根據和經驗 教訓。因此,周代的歷史意識空前發展起來,史官原來的宗教職責迅速淡化,他們以自己的歷史知識和職業信念自覺地肩負著對現實的責任,所謂“史官文化” 也因此而成熟。《周書》中的“誥”、“誓”以文獻的形式,記錄了西周初年征 服商人的歷史,反映了周初的社會關系和周人的政治理想。春秋時期各國都有史書,而以魯國之《春秋》為代表。現存魯之《春秋》是經孔子修訂的,它的基本 精神是“道名分”(《莊子·天下》),即講社會倫理秩序,並通過對歷史事實 的選擇、以寓褒貶,寄托自己的社會理想。顯然,孔子是通過修史來表達對現實的關註。在春秋末年,還出現了《左傳》和《國語》,此二書繼承並發揚了《春 秋》的現實精神和表現手法,倡導儒家敬德崇禮、尊王攘夷、固本保民等思想。 《左傳》是先秦史傳散文的頂峰之作,它記述史實,刻畫形象,以極為高超的表現技巧把中國敘事文推向成熟,開《戰國策》、《史記》等史傳散文之先河。《 國語》以記言為主,其言辭典雅、精練,並通過人物語言描繪情節和人物形象, 文學成就雖略遜於《左傳》,也為後世所推崇。

除了歷史著作外,春秋時期壹些傑出的文化巨匠還將目光直接投向現實社會 和人生,構建出種種不同的社會理想。說理散文因此得到長足的發展,出現了《 論語》、《墨子》和韻散結合的《老子》。《論語》是孔子門人對孔子言行的記錄,是先秦禮樂德治思想最集中的體現,表達了孔子對現實熱切的關懷,它所昭 示的儒家思想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基石。《論語》文約旨博,言簡意賅,極有韻 味。《墨子》站在小生產者的立場,倡導壹種平等簡樸、和平、宗教型的社會生活方式。《墨子》發展了文章的邏輯性,文風樸實無華。《老子》壹書有見於社 會的混亂和罪惡,提出了“無為而治”的社會政治理想,表達對現實的反省和批 判,直接導致了道家學派的成立,在中國文化史上有著十分巨大的影響。該書散韻相間,自然變化,不拘壹格。

周代文學在精神和風格上都體現為壹種和諧、典雅的特質,壹種婉而多諷的 特征,這壹特點表現在各種文體之中,如《春秋》、《左傳》等歷史文獻中的 “書法”,即體現了作者的良苦用心。《詩經》以“比興”為主要的藝術手段,再加以復沓疊唱的結構形式,造成壹種含而不露、回環往復的效果。劉勰概括道: “《詩》主言誌,詁訓同《書》,摛風裁興,藻辭譎喻,溫柔在誦,故最附深衷 矣。”(《文心雕龍·宗經》)。這就是說《詩經》采用了比興手法,文辭優美,比喻曲折,最能切合人們的內心情懷。這種美學傾向為後代其他文體所宗尚,所 謂“賦、頌、歌、贊,則《詩》立其本”(《文心雕龍·宗經》)。

戰國是我國歷史上又壹次重大的變革時代。隨著周天子的衰微,西周、春秋 時代的禮樂制度頹然崩潰,各個學派的代表人物,出於對社會的責任感和對人生 的關懷,著書立說,批評時弊,闡述政見,互相論辯,形成了“百家爭鳴”的局面。西漢初,司馬談曾把“諸子百家”總括為陰陽、儒、墨、名、法、道德六家; 西漢末,劉歆於六家之外,又增加了農、縱橫、雜、小說四家。這些學派各自從 不同的出發點,分別探討了自然、社會、人生、政治、學理等問題。就其和方面的影響而言,以道家的莊周、儒家的孟軻與荀卿、法家的韓非以及縱橫家最為重 要,他們雖主張各異,但都秉有戰國時代特有的文化氣質。

首先,他們立足於現實,著眼於現實,很少提及春秋時流行的“天命”等思 想。莊子的思想雖然較為玄虛,卻是建立在對現實的清醒認識的基礎上的,更不 要說充滿了功利色彩的法家和縱橫家了,他們看重的是政治形勢和政治手段。儒家思想在戰國時代也有所發展,孔子“敬鬼神”、“畏天命”的思想在孟子那裏 就很淡薄了,《孟子》談論的更多的是現實問題,是“保民”,為社會設計壹幅 理想的藍圖。正因為諸子具有更加清醒的現實意識,諸子散文所表現出來的對社會現實深刻的認識與尖銳的批判,都是前所未有的。

其次,由於士人成為文化甚至政治的中心,所以他們不再盲目認同某種既定 的秩序,他們的自覺創作精神大為增強。雖然他們所努力的方向不同,但他們都 突破了春秋時溫文爾雅的風尚,時常表現出強烈的個性和激情。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孟子和莊子。孟子自稱“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孟子·公孫醜上》),以 仁義蔑視君王的富貴,並以帝王師自居,因此行文極有氣勢,對待不稱心的君王, 責罵為“望之不似人君”,文章鋒芒畢露,富有激情。《莊子》文章如行雲流水,嬉笑怒罵,極盡渲染誇張之能事,無論是諷刺還是批判無不入木三分。縱橫家也 都各具個性,有爭強好勝的蘇秦,也有狡詐善辯的張儀,還有潔身自好、卻強濟 弱的魯仲連,等等。

就文學風格而言,此時是百花齊放。諸子的生活經歷不同,文化教養不同, 所處的具體環境不同,政治觀點不同,文學觀念也不盡相同,因此文章便表現出 不同的風貌。如莊子為了表達對社會現實的嘲諷,表達玄妙精微的思想,創造性地運用了“寓言”、“重言”、“卮言”等文學手法,使其文章充滿了奇思逸想。 他正是以“不言之言”、“不言之辯”,讓人們“得意忘言”,自覺運用壹種言 在此而意在彼,心神交匯的表現手法,從而達到“求之於言意之表,而入乎無言與意之域”(《莊子·秋水》郭象註)的境界。孟子深切地關懷社會現實,救世 心切,道義感和使命感使他具有強大的人格力量,因此為人為文都極具氣勢。 《孟子》之文縱橫捭闔,淩厲逼人,再加上生動形象的比喻,使得文風至大至剛,而又饒有韻味。《荀子》文風與《孟子》相近,有辯才,而述理更密,善於譬喻, 長於鋪排,其總體風格,郭沫若以“渾厚”二字概括之。縱橫家是戰國時代最活 躍的政治力量,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務於合縱連衡,以攻伐為賢”(《史記·孟子荀卿列傳》),積極參加諸侯國的政治、軍事和外交活動,因此語言的力量對 他們顯得無比的重要。他們充分運用了誇張、排比、寓言、用韻等各種文學手法, 務使其語言具有煽動性。《戰國策》壹書由此顯得奇譎恣肆、雄雋華贍、姿態萬方。韓非子蔑視傳統的禮樂德治思想,並對現實政治有深刻的認識,所論“勢”、 “法”、“術”,顯示了赤裸裸的功利主義傾向。他的文章無所顧忌,峻峭犀利, 入木三分,淋漓酣暢。戰國時期除諸子之外,楚國屈原別開壹朵奇葩,照灼古今,大放異彩。屈原是我國文學史上最偉大的文學家之壹,他處在宗國傾覆的前夕, 又身遭貶謫,報國無門,滿腔憤懣,無可告訴,發為詩賦。屈賦以參差錯落的句 式,奇偉瑰麗的詞藻,豐富奔放的想象,表現了屈原美好的政治理想和高尚的人格情操,是《詩經》之後的又壹個詩歌高峰。

總而言之,戰國時期思想文化領域十分活躍,百家爭鳴的局面促進了文學的 繁榮,產生了不同於前代而又風格各異的散文和詩賦。清人章學誠說:“蓋至戰 國而文章之變盡,至戰國而著述之事專,至戰國而後世之文體備。故論文於戰國,而升降盛衰之故可知也。”(《文史通義》內篇《詩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