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讀“邪書”
對於何其芳而言,私塾生活是枯燥無趣的,父親對他施行壹套嚴厲的封建管教,禁止何其芳讀小說、詩詞壹類的“邪書”,只能讀《論語》之類,學做試帖詩。何家屋裏,吊著楠竹木片,何父稍不如意,便順手抓過楠竹木片,劈頭蓋腦向他打來。何其芳寫過不少懷念家人的文章,卻沒有只言片語記載過他的父親。
何其芳背著父親,私下裏閱讀了大量書籍。他起先閱讀《三國演義》、《水滸》、《西遊記》等古典小說,14歲那年又讀完了《唐宋詩醇》。這部李白、杜甫、白居易、韓愈、蘇軾、陸遊六位名家的詩歌選本中,他最喜歡的是李白、杜甫,“真正從心裏愛好他們,從他們感到了藝術的魅力,藝術的愉快”,“現在我已無法想象在那生命之清晨,人的心靈是多麽容易對人間的東西開放”。而何其芳對詩歌的熱愛,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14歲時,何其芳來到萬縣縣城,用他的話來說,“終於帶著壹種模糊的希望、生怯的歡欣,走進了新奇的第壹次的學校生活。”壹年後,他考入萬縣中學。縣教育局出了道作文題目,叫《我們為什麽要讀書》,何其芳盡興闡發了他當時心裏所萌動的振興中華的思想,文章結構巧妙,文筆流暢,被評為全縣考生第壹名,後來又刊登在萬縣《民眾教育月刊》上,他的國文老師對他稱贊不已,對他悉心輔導,“何其芳”這個名字,也是他更改壹字而來,他還想將女兒許配給何其芳,因何其芳婉言拒絕方才作罷。
在萬縣,何其芳對新文學,尤其是新詩產生了濃厚興趣。他試著學寫新詩,睡在床上,詩興來了,翻起身來就寫。前前後後,寫了厚厚三本,許多就發表在萬縣的報刊上。壹首題為《我底鄉土》的詩這樣寫道:我要曠大的曠大的天空,壹池清水來養巨尾的青魚,壹點平靜與寂寞來養我底心。我底鄉土是能夠給我的,我聽見了他允許的聲音。
入北大著新詩
1929年,何其芳中學畢業,秋天即與方敬等人壹同去上海,考入上海中國公學預科。壹年後,他又同時考上清華大學外文系和北京大學哲學系。
1930年秋,何其芳北上入京,到清華大學外文系學習,第壹次走出故鄉,令他很是欣喜。不幸的是,因高中畢業文憑的問題,他被清華大學開除,只得棲身北京夔府會館,在裏面度過了壹年的失學生涯。此間,他閱讀了大量文學作品,對外國文學尤感興趣,他還與同鄉楊吉甫合編小型刊物《紅砂磧》。此時,他對新詩的迷戀,更是到了如癡如醉的程度,幾乎將可以找到的詩集都讀了個通遍,學寫新詩,也寫小說,這些文學作品,大多發表在《新月》月刊和《紅砂磧》上。
詩歌《鶯鶯》寫於1930年11月29日,以萩萩的筆名發表於《新月》月刊第7期。這首長達168行的詩歌,訴說了壹個美麗的愛情故事,詩意恬淡,表達了詩人對幸福與愛情的向往。此外,何其芳的《青春怨》等12首詩歌,皆以秋若為筆名發表於《紅砂磧》第1-8期上。這些詩歌的情緒,多蘊藏著憂郁、苦悶、傷感的情緒,體現了何其芳的迷茫與對光明的朦朧向往。小說《摸秋》和《老蔡》,也是他這個時期的作品,他的小說,寫實性極強,鄉土味撲面而來,筆調含蓄。
何其芳失學壹年後,又進入北京大學哲學系。此時的何其芳對文學的愛好愈加強烈,幾乎到了入迷的程度。據他的同學回憶,在北大,他幾乎讀完了圖書館所有外國文學作品的中譯本,還閱讀了中國古典文學作品。他特別醉心於唐人絕句與晚唐詩詞,為將來的新詩創造,汲取了充足的養分。
進入北大以後,何其芳迎來了他創作的高產期,陸續發表了壹系列重要作品。尤其是1932年夏天,何其芳每天都想寫詩,像中國古代苦吟詩人壹樣,成天苦吟,幾乎到了如癡如醉的程度。自1933年始,何其芳又開脫了壹篇新的創作天地,開始寫抒情散文,他說,“那種不分行的許些更適宜於表達我的郁結和頹喪”,“每篇散文應該是壹種獨立的創作,不是壹段未完篇的小說,也不是壹首短詩的放大”。他的散文,與他的小說、詩歌風格頗為相似,這也是他早年的寫作風格。
何其芳此時的散文,主要發表於《現代》、《水星》、《文學月刊》等雜誌上,後來收入《漢園集》(與李廣田等合著)《刻意集》《預言》中。這些詩文,詩意濃郁,意象豐富,描繪細膩,無不具有夢幻和綺麗的色彩。何其芳的詩文,汲取了中國古典文學與西方浪漫主義的養分,令人耳目壹新。
將成都搖醒
1935年夏,何其芳學成畢業,任教於天津南開中學。從安靜的校園走向社會,無異於從那個“安靜的頹廢”的古城,到了壹個充滿“汙穢和腐臭”的都市,這個城市讓他看到了蕓蕓眾生的真實生活,學生運動熱烈的集會、盛大的遊行也讓他感到“象壹堆突然燃燒了起來的紅色的火”,照亮了他“生活的陰暗”。在天津這壹年,何其芳幾乎忘記了寫詩,也不想寫散文,而是準備寫壹部長篇小說,他認為“只有寫長篇小說也能容納我對各種問題的簡介,才能舒解我精神上的郁結”。教學工作的繁忙令他此時少有閑暇進行文學創作,他的長篇小說《浮世繪》,只寫了4個片斷,便擱下了。
1937年,何其芳回到四川老家萬縣,在萬縣師範學校教書,本想認認真真在這裏從事壹番“啟蒙”工作,改變家鄉的落後面貌,豈料學校裏的教員整天打麻將,他們對上海、南京淪陷雖然嘆息不已,卻更關心自己的享樂與薪水。何其芳深感失望,與好友楊吉甫壹道,合編了壹個《川東文藝》,宣傳進步思想,倡導新文學。《川東文藝》深受進步青年的歡迎,成為了川東地區壹支嘹亮的號角,然而,雜誌出了幾期之後即被查封,何其芳轉而來到成都。
何其芳來到成都,在成都十四中學任教。在這所復古空氣很濃的學校裏,何其芳自編教材,選印了魯迅、茅盾、朱自清等“五四”新作家和高爾基等外國名家的作品,新鮮的教材,生動的講解深受學生的歡迎,壹掃課堂上的陰霾之氣。在何其芳的支持下,班級學生還創辦了《學生文藝》半月刊,何其芳擔任顧問,對學生們的創造、編輯給予了親切的指導。
這時的何其芳又大量撰寫雜文。他與方敬、朱光潛、謝文柄等人,發起創辦了壹個名為《工作》的進步刊物,半年便發行了8期。刊物的宗旨為宣傳抗日戰爭,主持社會正義,推動文藝運動。內容豐富多彩,有記敘淪陷區和作戰區的切身經歷,也有對社會的黑暗、現實的醜惡的揭露,主要撰稿人有何其芳、周文、朱光潛、沙汀、劉盛亞、方敏,他們的文章大多具有現實針對性,痛快淋漓地揭發了當時社會的陰暗面和腐朽面。每期刊物壹出,何其芳他們就親自到青年中間發行,他還動員當時在成都讀書的妹妹何曼迦、何頻迦壹起推銷刊物。
何其芳的雜文,大多發表在了《工作》上,抨擊社會的種種落後現象。到了後來,與何其芳接觸的人,甚至他的朋友,都不贊同他寫雜文,說他“刻薄”,“火氣過大”將他比作“青年運動家”、“社會運動家”,甚至說他如此“壹定要短命”,對此,何其芳異常氣憤。1938年6月的壹天,這種情緒令他不能自己,他郁積了許久的感情終於在這壹天爆發出來,寫下了名篇《成都,讓我把妳搖醒》:
象盲人的眼睛終於睜開,
從黑暗的深處我看見光明,
那巨大的光明呵,
向我走來,
向我的國家走來……
然而我在成都,
這裏有著享樂,懶惰的風氣,
和羅馬衰亡時代壹樣講究著美食,
而且因為汙穢,陳腐,罪惡
把它無所不包的肚子裝飽,
遂在陽光燦爛的早晨還睡著覺,
雖然也曾有過遊行的火炬的燃燒,
雖然也曾有過慘厲的警報。
讓我打開妳的窗子,妳的門,
成都,讓我把妳搖醒。
在這陽光燦爛的早晨!
1938年的成都,“它在陽光燦爛的早晨還睡著覺”。要搖醒它,借用魯迅先生的命運,還需有“更大的力”。何其芳的這首詩,便有著這般神奇,搖醒了許多成都青年的心,在成都追求曙光與黎明的人群中廣為流傳。
就在寫下《成都,讓我把妳搖醒》壹詩不久,何其芳得知沙汀已經地下黨負責人車耀先同意去延安,於是他找到沙汀,要求壹同前往,在獲得批準後,1938年8月8日,何其芳與沙汀壹道,穿過層層封鎖,奔赴延安。此後,何其芳又兩次調到重慶工作,先後擔任中***四川省委委員、宣傳部副部長、重慶《新華日報》社副社長等職務。1947年2月28日,國民黨當局悍然查封南京、上海、重慶三地的《新華日報》,何其芳壹直堅持鬥爭,最後才撤返延安。
1953年2月,何其芳出任北京大學文學研究所副所長,1958年10月以後,擔任文學研究所所長,直至逝世,他還擔任了全國文聯委員,全國作協理事和書記處書記、《文學評論》主編。工作間隙,他仍然抽空進行文學理論的探討,對壹些分歧較大的問題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這些觀點,後來大多收入《西苑集》、《關於寫詩和讀詩》、《論<紅樓夢>》、《詩歌欣賞》等論文集中。1977年7月24日,何其芳在北京逝世,終年6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