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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言殊》詩詞鑒賞方法

古今言殊

最初的文字是刻在甲骨上的,不那麽方便,務求簡凈,這使古代言、文壹開始就走上分離的道兒。詩歌脫離口頭創作階段,即有了“寫詩”這麽回事的時候,詩歌語言也日趨書面化。然而,由於傳神寫照的需要,或詩人壹時興之所至,仍有不少口頭語言,被采用於筆端。這些口語乃至方言,從單字(多為語助)到短語,並未成為文言常用詞匯,不見於雅詁故訓。當時人們口耳相傳,聞者意會。久而久之,“古今言殊,四方談異”(王充《論衡》),它們就顯得字面生澀而義晦,或字面熟悉而義別,如果讀者不知其義或望文生義,便會導致隔膜和產生誤解。這些被稱為“詩詞曲語辭”的詞匯,也應屬於我們所說的“識字”範疇。“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白居易《長恨歌》)的“可憐”,意為可喜,可羨,便非今日口語中“可憐”之意。“晝號夜哭兼幽顯,早晚星關雪涕收”(李商隱《重有感》)的“早晚”,意為何時,含有盼望的意味,便不能作“早遲”的判斷意解。“泥盆淺小詎成池,夜半青蛙聖得知”(韓愈《盆池》),“聖得知”即先知,如通靈顯聖然,今似無此語。

與文言常用詞比較,語辭的運用顯得更為靈活,如“誰家”壹辭:

誰猶雲甚,此可就姓甚名誰之恒言,推得其義。家與價同,為估量某種光景之詞,與個字相近。誰家,猶如今日蘇杭語之啥個,亦猶雲甚麽也。杜甫《少年行》雲:“馬上誰家白面郎,臨階下馬坐人床。不通姓字粗豪甚,指點銀瓶索酒嘗。”此誰家字語氣激切,乃是詈辭,猶今雲什麽東西。《西遊記》劇十二雲:“誰家壹個黃口孺子,焉敢罵我!”文義亦同。若解為某家郎或某家孺子,語氣未免不合。《牡丹亭·驚夢》雲:“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此誰家字語氣沈重,乃是悲語。誰家院猶雲甚麽院落,意言尚成什麽院落也,故與奈何天相對。此非臆測,上句雲:“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下文雲:“便賞遍了十二亭臺是枉然”,俱其明證。若解為某壹家之院,則紆緩而不切矣。(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序言》)

這類語辭大量散見於唐詩宋詞尤其元曲之中(因為曲尤以入俗為本色),前人舊註重在典實,不多涉及。《西廂記》各註本,始重方言,然尚非專書。近人張相有意匯集解說,積十余年心力,成《詩詞曲語辭匯釋》壹書,為讀者索解提供了方便。他所下功夫,是將詩詞曲相同語辭,加以匯集,綜合各證,運用“體會聲韻”、“辨認字形”、“玩繹章法”、“揣摩情節”、“比照意義”等訓詁方法,予以釋義,壹義不足概括時,則設別義,多義。是壹部材料翔實,持說嚴謹,價值很高的工具書,足供閱讀欣賞古代詩詞者參考。

說罷“識字”,順便想到壹個問題。那就是,習作舊體詩詞,難過的壹關,既非格律(句格、音律),亦非用韻。這些問題只要短期學習,通過範作的玩味,或韻書的翻檢,是大致可以解決問題的。最難的,也是最基本的壹關,還是詩詞語匯問題,即“識字”問題。那是非精熟古典到了然於心的地步不可,這壹點在昔人,是不成問題的,對於閱讀古典詩歌不多的今天讀者,則無從相比。杜甫強調精熟《文選》,李商隱的“獺祭”,從根本上說,都含有壹個通曉語匯的問題。讀得多了,熟了,大量的詩詞語匯便會沈積在妳的潛意識中,壹旦詩興大發,頭腦興奮,平素潛伏的這些語匯便會活躍起來,為妳所用,那便是所謂文如萬斛泉流,不擇地而出了。這不是到作詩時,才去翻書拼湊可以奏其功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