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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曲賦文·佛影銘並序》原文與賞析

《詩詞曲賦文·佛影銘並序》原文與賞析

謝靈運

夫大慈弘物,因感而接,接物之緣,端緒不壹,難以形檢,易以理測,故已備載經傳,具著記論矣。雖舟壑緬謝,像法猶在。感運欽風,日月彌深。法顯道人至自祇洹,具說佛影,偏為靈奇,幽巖嵌壁,若有存形,容儀端莊,相好具足,莫知始終,常自湛然。廬山法師聞風而悅。於是隨喜幽室,即考空巖,北枕峻嶺,南映滮澗,摹擬遺量,寄托青彩。豈唯像形也篤,故亦傳心者極矣。道秉道人遠宣意旨,命余制銘,以充刊刻。石銘所始,寔由功被,未有道宗崇大,若此之比,豈淺思膚學所能宣述。事經徂謝,永眷罔已,輒罄竭劣薄,心諾心許,徽猷秘奧,萬不寫壹。庶推誠心,頗感群物,飛鸮有革音之期,闡提獲自拔之路,當相尋於凈土,解顏於道場。聖不我欺,致果必報。援筆興言,情百其慨。

群生因染,六趣牽纏,七識叠用,九居屢遷;

劇哉五陰,倦矣四緣。遍使轉輪,苦根迍邅;

迍邅未已,轉輪在己。四緣雲薄,五陰火起。

亹亹正覺,是極是理。動不傷寂,行不乖止。

曉爾長夢,貞爾沈波。以我神明,成爾靈智。

我無自我,實承其義;爾無自爾,必祛其偽。

偽既殊途,義故多端。因聲成韻,即色開顏。

望影知易,尋響非難。形聲之外,復有可觀。

觀遠表相,就近暖景。匪質匪空,莫測莫領。

倚巖輝林,傍潭鑒井。借空傳翠,激光發冏。

金好冥漠,白毫幽暖。日月居諸,胡寧斯慨。

曾是望僧,擁誠俟對。承風遺則,曠若有概。

敬圖遺蹤,疏鑿峻峰,周流步櫩,窈窕房櫳。

激波映墀,引月入窗;雲往拂山,風來過松。

地勢既美,像形亦篤。彩淡浮色,群視沈覺,

若滅若無,在摹在學。由其潔精,能感靈獨。

誠之雲孚,惠亦孔續。嗟爾懷道,慎忽中惕。

弱喪之推,闡提之役,反路今睹,發蒙茲覿。

式厲厥心,時逝流易。敢銘靈宇,敬告震錫。

這篇銘文是謝靈運在晉義熙九年冬(413)或十年,應忘年之交,東晉佛教領袖慧遠之約而作的。

義熙八年五月慧遠在廬山立臺畫佛像,九年九月刻銘於石,慧遠作了《萬佛影銘》述其事,同時派弟子道秉前往建康(今江蘇南京市)請謝靈運亦為之作銘,謝應邀而城是篇。

這篇銘文采用了當時所推重的駢文形式來寫的。從行文的結構上看,本銘文可分為兩部分。“匪質匪空,莫測莫領。”可以說是分水嶺,前者頌揚了佛法的弘大無量,玄妙深邃;後者贊美了佛像所在環境的幽靜恬嫻。

銘文開篇以對比和襯托的手法來弘揚佛法。以塵世的“濁”,來襯托出佛的“清”。以人世間的若難來襯托出佛的正貞。人世間何以“苦根迍邅”,正是因為塵世的“濁”,才使得“群生因染”,也正是由於相互間的“因染、,就派生出“六趣牽纏”,“九居屢遷”、至使五塵囂劇,使得因緣,等無間緣,所緣緣,增上緣都倦怠了。這樣周而復始,怎麽能不“苦根迍邅”呢! 但人生並非永陷死地,盡管遇難未己,“四緣”談薄,“五陰”正盛,可是我拂卻是“亹亹正覺”,而且正“是極是理”,它“動不傷寂”,行無邪逸,能使人貞而彌堅,沈而破邪。人生若能靈智,怕是最大的希求。這種希求誰能使之成功呢?“以我神明”,只有佛法才能奏其功。它能使人達到“我無自我”的思想境界;它能使人去其偽而彰其義;它能使人耳目眼界煥然壹新。這是何等的奇功啊! 謝靈運為什麽如此地稱頌佛法呢? 而且運用襯托的形式來加此顯現,目的何在?原來謝靈運有壹則理論,他主張“理則頓悟”,認為:“頓悟者,不離此生即得解脫。”也就是講頓然破除妄念覺悟真理。那麽人生要想解脫苦根,只有立時皈依佛法,才能使人覺悟真理。正是由於有這種思想為基礎,所以,謝靈運在述佛的詩歌文章中字裏行間流露出對佛教境界的無限向往。

佛法有如此神功,人們如何才能獲得?從理性上講,是要信奉佛法;從感性上講要尊奉佛像。佛像安放的環境是優是劣也是衡量人們對其虔誠的尺度。當然,佛門弟子也是深悟其諦的,如不其然,為什麽慧遠要將佛像立於風景如畫的廬山呢。

謝靈運筆下的廬山,又是另壹番情致。他不寫廬山的飛瀑湍流,也不寫廬山的奇峰怪石,而是勾勒出壹派幽雅恬靜的神奇美。“倚巖輝林,傍譚鑒井。”使人佇步,“借空傳翠,激光發冏”。令人神往。陽光明媚,月光皎潔,在這裏都是壹幅幅和諧的美景。對此,能有誰不嘆為觀止呢!就在這美景中,“疏鑿峻峰,周流步欄”,建起了“窈窕房攏”,立臺成像。“激波映墀,引月入窗;雲往拂山,風來過松”佛若有靈,處之於此可謂愜意。地勢的美,與佛像的篤,形成了壹種和諧,莊重,尊貴,肅穆的景觀。使人處於此有壹種“若滅若無”“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蘇軾《前赤壁賦》)的感受。謝靈運似乎觸摸到了人們的這種感受,於是勸慰道:“嗟爾懷道,慎勿中惕,”急待“反路今睹,發蒙茲覿”,因為“式厲厥心,時逝流易”,不可錯過好時光。

謝靈運是我國山水詩派的壹代宗師,山水詩造詣很高。此銘中雖有些地方看似客觀描寫,而實則寓情於景物之中。“借空傳翠,激光發冏”。妳能只感覺是風光嗎?在此地,此時,妳不覺得這裏的“傳翠”,和“發冏”有著佛光的感昭嗎,“激波映墀,引月入窗;雲往拂山,風來過松”難道妳只覺得是自然客觀的實錄嗎?妳會不會想到是由於佛像的建立所致呢?正是作者將情寓於景致之中,才越發顯得景物的楚楚動人。

謝靈運為何如此地頌揚佛教呢?這與當時的社會背景分不開的。南北朝時期佛教盛行,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市井百姓,無壹不以信佛為高雅風尚。作為風流倜儻的謝靈運,如何能落伍?但對靈運的信佛絕不能只看作他是趕風流追時髦。他之所以這樣做,是與他的經歷和當時思想境遇有關系的。謝靈運是名門之後,襲受康樂公之銜,但無實權,爵高權微,然而他自認為有滿腹的才華,雖被社會推崇,百不被朝廷所重用,遂起壹種逆反心理。他性格又是個恃才傲物,以清高自許的人,在客觀與主觀不能統壹的情況下,他以逃避現實,壹心向佛的行動來自我解脫,即他自己所倡導的“頓悟”。這也是他以顯貴之尊,屈身應僧人之約撰寫這篇銘文的思想根由。

這篇銘文在結構上有其獨到的特色。壹般作者在處理景與情時,通常先寫景,而後抒情,這樣易於發揮,正像常人說的“見景抒情”,“借景抒情”。可是靈運壹反傳統,先抒情後寫景。這如果無堅深功底是莫敢如此的。開篇則極力贊揚佛法,初看似與像的建立關系不大,大有“跑題”之嫌,但他在贊揚之余是引導人們去信佛,於是寫道:“望影知易,尋響非難,形聲之外,復有可觀。觀遠表相,就近暖景”。妳要信佛,供奉佛嗎?即在眼前。佛像的引出是多麽自然。這種由宏而微,由遠及近、深入淺出的寫法,堪稱匠心獨運。後文的表述采用側寫手法,寫佛像所在的環境。以環境的幽靜來映襯佛教的高潔與深邃。對於佛像究竟是什麽樣子則留下壹片空間,讓讀者去神馳遐想。這如同美術的留白,音樂的間歇,達到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效果。

這篇銘文采用了駢體的形式。駢文源於漢魏,成於南北朝。同時這時期也是駢文的全盛時期,它代替了先秦兩漢散文,並成了文章的正宗。這種文體有它的缺點,拘泥形式,采用互文見義的句式,往往數句只表現壹個意義。但也有它的優點,它講究對仗和聲律,例如文中的“因聲成韻,即色開顏。望影知易,尋響非難。”不僅對仗工穩而且讀來瑯瑯上口,抑揚頓挫,給人壹種音韻美。作為銘文要傳頌後世,所以采用這種便於記憶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