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建的油畫題為《人間黃河》,耐人尋味。從字面上看,畫名似乎有雙重含義。“夏添”壹詞由動詞“傾註”來解釋,這是李白詩歌“黃河水如何移出天堂”中的壹句話。如果用名詞解釋,就是“天下為黃河之地”的意思。王宏建來自河南,自然對養育他的黃河有著深厚的感情。他畫的人物大多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農村人,所以才敢說出“遍天下,是王(黃)土嗎?”除了寫實之外,畫家還表現出自己的使命感,寓意黃河依然是中國文化的根,希望這幅畫能成為壹滴水,隨著黃河流向新的漢唐。
《天下黃河》是壹個頗為平常的場景,如今卻並不常見:壹艘木船停泊,人力卸貨,七八個挑夫走到水邊,推著、拉著背上沈重的糧袋,壹步壹步走出畫面。這種慢動作在國際上其實叫黃河。乍壹看,並不是對稱的。但回過頭來看,我覺得:這已經不是王洪建的畫題第壹次有些神秘了。同樣的慢動作可以追溯到1984年他的成名作《創始者》,畫的是壹個人當苦力搬大石頭的畫面,類似於這幅畫。顯然,王宏建對人的負荷深有感觸。但是叫它創始人,那麽,基礎是什麽?妳是修運河鋪路,修長城還是修宮殿?總之,打下的就是文明的基礎。幾千年的中國文化,說到底,都是建立在這個汗濕的肩膀上。
去年四月,我從定居的瑞士回來,和妻子去了黃山。每個周末都有2萬多遊客帶著相機和手機上山。坐纜車排隊要四個小時,直上山頂要兩個小時,只夠壹個人過,瓶頸堵塞嚴重。纜車只用來運送乘客。山上所有非自然的物件,從鋪路石、酒店家具、門框、玻璃到瓶裝水、膠片、紀念品,包括供遊客吃喝的餐食,都是由挑夫挑著百十斤的擔子上山的。對於把纜車賣給中國的瑞士人來說,這簡直不可思議,極不人道。法國作家安托萬·聖埃克蘇佩裏(Antoine Sainte-Exupéry)在他的著作《夜飛》中描述了在月亮下飛越秘魯印加人建造的金字塔,並感嘆道:“下令建造金字塔的國王可能對人們的苦難毫無憐憫,卻對人們的死亡無限憐憫。不是個體的死亡,而是族群的滅絕。因為總有壹天,文明會被風沙淹沒。用大石頭建金字塔,是為了給人留下痕跡,不讓沙漠被埋沒。”《小王子》的作者文生在20世紀說話,真的很讓人驚訝。壹個西方人文主義者把集體文明置於個人生死之上,觀點接近東方。王宏建畫的是被沈重的負擔壓彎的人,他的出發點與聖埃克蘇佩裏相似,對人在永恒中的短暫感到無限憐憫。他不是在抗議那些搬石頭的人的命運,更不用說要求用技術取代人力。稱他們為創始人,其實是對那塊永遠堆不起來的石頭的致敬。中國歷史上的創始人首推秦始皇。我相信修建長城,除了抵禦異族入侵,還有壹個更深遠的目的,那就是為中原文明劃出壹個邊界,把沙漠擋在邊界之外。這個理想沒有落空。直到今天,長城仍然是唯壹能從月球上看到的人造物體。雖然秦煌很殘忍,但他知道如何用泥土和石頭來確保國家生命線的延續。它是無情的,但也可能是慈悲的,因為文明的背後有壹種原始的空虛。
我們在暮色中從燈頂走回北海,壹個年輕的搬運工卸下擔子,空手下山,飛馳在我們前面。看他的背影就像電影裏的俠客,腳尖幾乎不著地,在臺階上旋轉、舞動、飛翔,那麽輕盈、自由。只有經歷了所有爬山路的艱辛,才能體會到空手飛下山的自由。同樣是自由,但這種自由與我們今天所向往的個人自由有著天壤之別。追求個人自由是為了擺脫規範,滿足自我欲望。但如果空手下山,就會謹小慎微,不敢逾規。妳明白壹個海市蜃樓破於壹點,“無理由出西天”。規範之外只有沙漠,沒有別的,所以是無欲無求的自由。
董其昌談書法說:“有壹種需要:無欲。無欲則靜空,動則直。靜虛則明,動直則公。”據我所知,他所說的“動直”是指用筆,用筆得當,是公的。靜虛指的是意境,通過意境可以洞察壹切,所以明了。畫也是。中國的水墨畫自宋元以來就與書法結下了不解之緣。繪畫也講究用筆和意境。如何畫出意境?聽董其昌,首先取其靜虛。在壹幅畫中,有畫的部分和沒畫的部分。比如傳統山水畫不畫山上的水,畫樹上的不畫雲。不畫就是不寫,留個空白。就像看黃山,煙雨蒙蒙,很美,很有靈氣。清若萬裏,則無味。巖石呈墨色,空白的水從巖石中流出,在山腰留下更多的空白,山峰浮在白雲上,使這幅畫栩栩如生。
這就是圍棋使眼神的原因。要做養眼的,棋只能活。圍棋是中國的壹項獨特發明,它有天地和方圓的形象以及陰陽運動的原理。按照董其昌的說法,棋子是壹種“靜虛”的遊戲。對比起源於波斯的象棋,不難看出中西文化的差異。象棋是“動直”棋,以進攻為主。其實整個西方文化,從古希臘到羅馬再到文藝復興,說到底都是壹種“動態”的文化,壹種自信的文化。米開朗基羅、貝多芬等偉大的人文主義藝術家的作品,沒有絕對的自信是創作不出來的,因為他們以人為中心,以氣勢取勝。另壹方面,中國文化是壹種開放的文化,它以“無”為最高境界,而不是人性。治國要“無為”,寫作要“無欲”。就連中國文學最顯赫的人物賈寶玉也是“假”寶玉,從石頭變成了石頭。
王宏建談到中西方的區別時說:“西方是務實的,而中國是務實的。”這是點睛之筆。但是作為壹個油畫家,遵循西方傳統,我們必須采取務實的態度。油畫用線條構造輪廓,然後上色,用顏色填充畫布。畫筆沒有問題,所以不存在“不畫”這種說法。王宏建是壹位認真踏實的畫家。他喜歡畫石頭和泥土,因為他很現實。這幅《人間黃河》他畫了將近壹年,每天都是壹個人在畫室裏畫,彼此都不以為然。然而,中國油畫家畢竟也是中國畫家。看他的畫,會發現他的眼睛在不斷探索中國畫的理論。現實主義,說到底,可能還是為了寫虛擬。
看看世界上的黃河。其實這幅畫只畫水,不畫天。平衡線在畫面上方,變成了水而不是天。畫色是多層次多變化的卡其色。因為都是單色,所以這款卡其色起到了純水墨的作用。畫的中央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原色:藍色的帽子,紅色的內衣和襪子。如果說畫面的卡其色相當於水墨的黑色,那麽紅藍三原色就有點像“無畫”的空白,讓畫面生動起來。畫的構圖也是虛實相生。現實是木船和人物,尤其是沈重、鼓鼓囊囊的糧袋。虛的,畫外有畫。領頭搬運工的光頭閃閃發光,眼前的地上映出壹個人影,大概是畫家自己的影子。這些強烈的光源來自畫外。在最右邊,船尾沒有完成,搬運工只出現半個身體,這意味著這幅畫是框架外的延伸。在這裏,畫家運用了中國園林藝術中“借景”的手法,在墻上開了壹扇窗,把園外的景色借進了園內。延伸和借景都是畫而不畫的理由。我們來看這七八個人的動作,壹個接壹個,就像電影裏的慢動作。他們兩個張開雙臂提著包,但盡管負重,他們看起來像是在河上起飛的水鳥。壹般油畫都不講究“意境”,但這個飛翔的動作化重為輕,卻點出了這幅畫的意境。
經過壹年的努力,這幅畫終於完成了。畫家放下畫筆,轉過身,看著彎曲的人像壹個個飛起來。於是他空手下山。董雲:動則直,靜則空,明則平。此時畫家已洞察未來,畫出黃河卸甲情景,是因為這幅畫寓意著人類和中華文明周而復始,自古不變,古稱“天下黃河”。
2015 10 17,意大利藝術學院年度全體會議在佛羅倫薩召開,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王宏建當選為意大利藝術學院畫院交流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