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來處處割愁腸”。秋天是萬物由盛而衰的季節,天氣蕭瑟,樹木雕零,容易惹動愁思,所以古人多有悲秋之詞,詩人此時此刻,更是如此。“割愁腸”壹語,是由“似劍铓”的比喻所產生聯想。似劍铓的尖山,在蕭瑟的秋季裏,對“壹身去國三千裏,萬死投荒十二年”(《別舍弟宗壹》)的逐客來說,確是覺得有如鋒利的寶劍在割自己的愁腸似的。詩人的憤郁絞痛由此可見壹斑.
全詩賞析:
海畔尖山似劍鋩,秋來處處割愁腸。若為化得身千億,散向峰頭望故鄉。
這首七絕,是柳宗元任柳州刺史時所作,極寫思鄉的迫切之念及久謫外地的憤怨。題雲“看山”,並且與交往甚深的友人前往,心情應是無比爽悅,此“山”絕非壹般之山,應與韓愈說的“山如碧玉簪”的桂林奇山相似,是以柔美著稱的。然而柳宗元渴望見到長安和長安的親友,在秋季,草木變衰,自然界壹片荒涼之時,登山臨水,觸目傷懷,更使人百端交感。此時此刻他眼中的這些山峰就不再是柔美的,而像尖刀壹樣剜割他的心腸。“看山”引起其內心之無比痛苦心情,寓情入景,頗為貼切。
“海畔尖山似劍鋩,秋來處處割愁腸。”作者把“海畔尖山”比作“劍鋩”來“割愁腸”,可知詩人是怎樣的痛苦心情。作者之“愁”,如何到這般程度呢?
元和十年(815)正月,在永州艱難地等待了十年之久的柳宗元終於接到了來自朝廷的詔書,召他和同時被貶的劉禹錫等人壹道返京。然而,回到京城席未暇暖,接踵而來的打擊頃刻間便再壹次粉碎了他重新燃起的希望。他再次遭貶,而且是更遙遠的邊荒之地的柳州。“官雖進而地益遠”,與永州相比,柳州的環境更為惡劣。“柳在唐時,為極邊”,“山川盤郁,氣聚不易疏泄,故多嵐霧作瘴,人感之多病臚脹”,“不帷煙霧蒸郁,亦多毒蛇猛獸”(《柳州府誌卷二八》)。這樣的環境,對在永州已呆了十年、身心備受摧殘的柳宗元來說,無疑具有更大的威脅性。所以他到柳州不久,便舊疾未愈,還添新病。先是因長疔瘡而差點要了命,接著又因感染霍亂而痛苦無比。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已是氣衰體弱、筋骨畢露。他無時不在深深地懷念故鄉,可是,願望與現實無法融合,回歸長安的希望渺茫得近乎為零,每次想到自己的經歷與苦難,似乎都會增加他錐心刺骨般的失落感,從而展現出壹種往復循環不能自已的悲劇心路歷程。
“尖山”是實寫,但“海畔”卻是虛寫。有學者認為,詩人心目中的“海”,其實是指佛教中“苦海”。這壹說法也不無道理,“苦海”正是柳宗元壹生經歷的自況。如今柳三度遭貶身在柳州這壹更為窮困之所,欲歸不能,這柳州貶所,不正是壹個深深的“苦海”嗎?“畔”是“邊”的同義詞,佛教道教不是認為人世苦海無邊嗎!柳宗元本人也是壹個對佛學很有研習之人,他曾在《送巽上人趙中丞叔父召序》中說:“吾自幼好佛,求其道積三十年”。故而,柳在此“愁苦彌漫甚至深重”的詩歌中將此“海”指為“人世苦海”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綜合全詩“思鄉思歸,欲歸不能,愁苦不已”的思想情感。詩人正是想通過將此詩寄給親朋故友,讓他們知道他正在苦海中掙紮,也多麽希望自己的親人故友們能想盡辦法,施以援手,助自己早日離開這蠻荒苦地,回京與親人團聚。然而,這有可能嗎?作者再用“尖山”暗指座座尖挺像劍尖壹樣刺向天空,表明自己的憤悶與不滿。
“若為化得身千億,散上峰頭望故鄉。”現實是殘酷的,希望是渺茫的,身在貶所,“望故鄉”而不能歸當然是痛苦的。於是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希望能望見故鄉,山山都可以眺望,然而眼睛只有壹雙,身子只有壹個,該怎麽辦呢?或許曾經令自己豁然明白了許多哲理的佛教,使自己從中得到解脫,而和他壹同看山的浩初上人,便是龍安海禪師的弟子,佛經中不是有“化身”的說法嗎?於是突發奇想,想“化身千億”散上峰頭,盡情而望。但終歸這是壹種夢幻,壹種奢侈罷了。從詩的情緒可以看出,他與永州的心態有了較大的反差。在永州還能頂著嚴寒“獨釣寒江雪”,“自放山澤間”(新唐詩本傳)。如今,再度“風波壹跌逝萬裏”,作者的身心哀痛確是可想而知了。
詩人通過奇異的想象,獨特的藝術構思,把埋藏在心底的郁抑之情,不可遏止地盡量傾吐出來,使人讀來倍覺淒惋,堪稱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