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朝末年,在西北的岐山腳下,有壹個族群逐漸興旺起來,姓姬,這就是周朝的源頭。有壹位被後代追稱為太王的領袖,年歲大了,要考慮交班的事。他有三個兒子,分別叫泰伯、仲雍和季歷。季歷有個孩子叫昌,從小就很出眾。太王認為他將來能做壹番大事,很想把權力傳給這孩子。昌就是後來推翻商朝的周武王的父親周文王。
按照當時的禮制,是只能傳給長子的,長子不在才能往下安排。泰伯為了滿足老父的願望,便同弟弟仲雍商量。兩人決定瞞著父親離開家鄉。於是他兄弟二人到了現在是江南壹帶。
泰伯他們“讓王”的做法是很了不起的。歷史上壹直給以極高的評價。孔子對他的學生講“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史上為了爭王位,父子相殺,兄弟見刀槍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壹個吃熊掌的故事是大家熟知的。公元前七世紀,楚成王的兒子帶兵逼宮。楚成王求他的兒子讓他再吃壹次熊掌。熊掌是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燉熟的。兒子怕父親拖延時間,就立馬吩咐手下把成王勒死了。楚成王可不是庸碌之輩,他毫不懼怕九會諸侯、壹匡天下的齊桓公,還吞並了十幾個小國,擴大了楚國的疆土。但他最後死在自己兒子的手裏。而這位齊桓公,他受權的過程也並不光彩。他父親死的時候,他和他的哥哥分別得到了消息,都從國外趕回去。在路上他坐的車被對方射中,他散布消息說自己受了重傷。騙過對方,搶先壹步到了都城,占了大位。後來也把他兄長滅了。
唐朝詩人陸龜蒙寫道,“邇來父子爭天下,不信人間有讓賢”。說的就是這些事,他稱頌的是泰伯。
泰伯,仲雍到了江南,在今天的蘇州和無錫壹帶,泰伯那年42歲。當時的太湖流域被視為荊蠻之地,壹個野蠻落後的地方。無論在社會的組織形態上,或者在生產水平上,都同黃河流域的中原文明差了壹大截。泰伯他們去了後就“紋身斷發”,表示了他們歸化當地族群的決心(紋身斷發,這種有別於中原的風俗後來壹直保持著,在吳國強盛後,在作戰的吳兵身上還能見到)。他們融入當地的百姓,教人們種植和養殖,結合地方條件,種桑養蠶,飼養家畜。他們帶了民眾搞農田建設。還帶了他們開鑿了“伯瀆河”(或伯瀆港)。河道長八十余裏,這是中國歷史上第壹條人工開挖的河道,也是現在還在使用的壹條水路。後來,眾多的百姓漸漸聚居起來,把泰伯擁為領袖,建立“勾吳”(也有書上稱之為“勾吳國”的)。這就是“吳”的開始。周朝建立後,周武王找到了他們的後裔,封為吳國。
從此,太湖流域趕上了中原大地的發展步伐。理所當然,後世把泰伯尊為江南文明的拓荒者,吳文化的始祖。
泰伯身為長子,他繼承大位是順理成章的事。憑他的賢和德,接下來,他完全有可能做得很好。但是他沒有留下,而是和弟弟壹起遠走他方。壹,他不願違背父親的心願,孝。二,避免了可能會發生的骨肉沖突。愛和悌。三,顧全大局,獎掖後進。賢、智。在那為權力而紛爭、不顧骨肉之情的年代,是十分難能可貴的。故孔子稱他為至德。
中國古代有許多賢者。他們把塵世看透,或呼嘯於山林,或吟詩於酒後。他們重視個人修養,遁世而自愛。泰伯同他們不壹樣,他與他的弟弟並不遁世,並不去追求個人的自我解脫。他們從文明之鄉跑到了荊蠻之地,“紋身斷發”,入鄉隨俗,先把自己化為百姓,再去教化百姓。他們身體力行,壹心壹意地教人們更好地生存和生活。
世界上的事總是發展不平衡的。總是有些地區先進,有些地區落後。有些民族先進,有些民族落後。這歷來如此,問題的關鍵是如何看待這種差距,又如何利用這種差距。泰伯兄弟沒有利用自己所掌握的文明和技能去奴役這些相對落後的人,沒有把這些人當奴隸使用為自己建莊園,沒有把他們訓練成鐵甲騎兵,驅使他們去創造帝國,也沒有讓他們為自己蓋宮殿,造陵寢,造金字塔。他領著他們做的是修田,養殖,挖河道。是蒼蒼眾生的生存之道。
壹個人能不戀權位,放棄他應得的繼承權利,這是至德。壹個人掌握了知識才能,不謀私利,普世救民,這更是至德。泰伯和他的弟弟仲雍所放棄的是當時的法制所保證的權利,是社會允許,甚至是提倡鼓勵的權力。這是什麽樣的壹種精神?這應該是人類最好的品質,大公無私,公而忘私。
泰伯死時,91歲,下葬在今天成為梅村的地方。他把將近五十年的時間,都用在江南這塊土地上,他長眠在這塊土地上。
泰伯、仲雍的事已經是三千二百多年前的事了。歷朝歷代都十分崇敬他們。東漢時期,在蘇州建了吳地第壹所“泰伯廟”。它座落在城內,離閶門約壹裏路。廟幾經破壞,又幾經修復,現在看到的是明朝的建築,2009年又做了壹次大修。南邊是至德橋,至德殿裏供奉著泰伯,仲雍的塑像。廟裏還有康熙和乾隆題字的禦碑。無錫在惠山腳下寄暢園旁邊也建有泰伯廟。傳說中,泰伯和仲雍先到的無錫梅村,後才在今天的蘇州建都。梅村有泰伯墳,也是東漢時修建的。聽說梅村那裏還留有不少紀念物和遺跡,可惜沒有去看過。
無錫南門外,有座橋叫清名橋,它跨在運河上面,很高,造得也很講究。我從前在外地工作,每次回家探親,總要同家人壹起到橋上去逗留壹番。橋的不遠處,就是伯瀆河。那清清的水總是流淌著,我們站在清明橋上眺望著來來往往、忙忙碌碌的大船小船。很少會想到,這河道裏的流水已經流淌了3200年了!
我突然想起,在太湖勝景黿頭渚的壹堵石壁上雕刻著四個蒼勁挺拔的大字,“包孕吳越”。那是前清包胥臣寫的。包孕吳越,這四個字是用來描繪太湖的。它們用在泰伯兄弟身上不也同樣合適和貼切嗎?泰伯和太湖都是那麽博大,那麽寬容,那麽自然,那麽親和。還那麽永久和永遠!
2019.11.24 ?於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