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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汨羅江
也許,在南方,沒有比汨羅江更動人的河流了。
我千裏迢迢來到這座混凝土的小城,就是為了看這條曾經響徹千年,淹沒整個歷史的河流。
汨羅江純粹是個人的河流。如果壹座草堂可以屬於杜甫,壹座名樓可以屬於範仲淹,甚至壹座巨大的曲阜都可以屬於孔丘。那麽,汨羅江應該屬於屈原。上天在高劍裏擊殺荊軻的時候給了刺秦王的英雄荊軻壹瓢涼水,在四面楚歌的時刻給了戰神項羽壹條肝腸寸斷的烏江。公元278年,隨著壹個叫屈原的詩人跳河,上帝給了他壹條詩意的河流。
耳是正宗的楚言楚語,我懷疑我又回到了古書《楚辭》。戰國時期的風也是這樣的吧?戰國時期的河流是這樣的嗎?我以為97年的汨羅江應該是平靜如水的,應該是像美女安靜的裙帶關系壹樣舒緩。但蜿蜒的汨羅江,依然是史書記載中奔湧的熱流,平靜而懦弱,可能已經壹起被帶走了。
河還是那條河,水卻不是那條蜿蜒的水。“滄浪之水清,可以舔我的流蘇;洶湧波濤裏的水渾濁,能舔到我的腳。”妳還能贊嘆“我”和“懷沙”的詩意嗎?否則,壹個潔身自好的詩人怎麽會選擇去河邊,把自己埋在魚的肚子裏呢?如今的古洛河早已被上遊城市的工業汙水和生活汙水汙染。不知道屈原今天要自殺,敢不敢從這裏跳下去?
但這條河還是那條河。
試想,那位和屈子在驚濤駭浪的船上交談的漁夫,曾經是怎樣在河邊戲水飲酒,壹船載歌載舞。想象壹下在河岸的天空提問的師傅,他是如何在這裏上上下下的尋找,藏著眼淚,呼吸太多;想象壹下,這條河是如何承載著沈重的身軀和不斷上升的詩意的靈魂...汨羅江註定讓所有的河流都從這裏開始,成為世界上支流最多的河流。
李先生在《藍墨水的上遊是汨羅江》壹文中暗示,汨羅江是中國源頭文化的中心河流。我不知道有多少知識分子能在壹首《楚辭》中以壹條河而告終,但我清晰地聽到了壹條河在整個文化史中鳴響。
聽朋友說市面上有古箏《汨羅江》磁帶,我就在這風雨飄搖的船上買了下來,仔細聽。果然,壹條河流帶著悲憤的聲音從山上流下來...
二、沅江木筏上的水詩人。
那時候披著鬥篷唱歌的朝臣,有壹次乘著小船,傍晚到了蘇晨陽,沿著這條水線上下浮動,借助山川寫下了壹首美妙的詩。這條水線就是元江。
塵封歲月裏的古懸棺,依山傍水的小吊腳樓,在漩流中撥弄蒿枝的年輕水手,風中分明采擷的多情女子。如果妳把自己放在木筏上,可以追溯到九歌的源頭,也可以聽到沙灘上的提琴號和寨頭鎮的盡頭的浪漫故事。這些故事大多與水和船和女人以及在這條河上遊蕩有關。
我無意探究“水”這個原始而生動的詞在中國文化中是如何傳承下來的,也無法破譯它作為文化系統中壹個特殊的文化密碼的趣味內容。當我站在這條船的船頭時,我想到了20世紀沅江木筏上的兩位詩人,他們的名字叫沈從文和朱湘。(從文不是詩人。詩是他人工寫作的精華,每壹篇文章都收獲了他深沈的詩意。)
沈從文,壹個邊城人,流浪到北平,在那裏有地位,有前途。他和妻子張兆和的婚姻,可以說是嫁給了城市,但他壹輩子都自稱“我是鄉下人”,就是為了反抗“城裏人”的頭街。後來,沈先生拿到了城裏的路費,高高興興地成了壹個漂泊式的歸來詩人。壹路不停地寫著漂亮的文章,比如《湘杏筆記》、《湘杏筆記》,這是當時的收獲。後來,當地蠻荒邊城民俗的歌頌者轉而研究民族服飾文化,壹部中國服飾史,美輪美奐。
若幹年後,他感嘆“我和我的讀者都要老去了”,從中可以體會到無奈的悲哀。當他生活在異國他鄉,死在異國他鄉的時候,他的堂兄黃永玉給他發來壹條信息:“壹個士兵要麽戰死沙場,要麽回到家鄉。”畢竟靈魂是和骨灰壹起運回來的。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沈老先生的作品在文壇也是出奇的火爆。作家和讀者似乎都沒有老,永恒終究是永恒。
被魯迅稱為“中國濟慈”的短命詩人朱湘,就出生在湘江與沅水交匯的沅陵。人生跌宕起伏,靈魂破碎,率直任性,富於天才,與徐誌摩、聞壹多同為新月派詩人。29歲那年,因為生活窘迫和家庭不和,他絕望地在從上海到南京的途中跳入河中,度過了壹生。
海德格爾曾經說過,“人詩意地生活在大地上”。沅水流域的沈從文實現了這種詩意的棲居。水是壹個詩意的詞,蘊含著深刻的哲學意味。我能在沈從文的每壹部作品中讀到關於水的內容,理解水這個命題。水貫穿了他的壹生。生存是因為水,因為有河,成為生命的召喚;因為水而活,因為有壹支筆,裏面有墨水;因為水而活著,因為有眼睛,所以眼睛裏有淚水。水是文人的生命,是沈從文先生的生命。
如果說存在是壹種詩意,那麽作為存在對立面的死亡,也應該是壹種充滿詩意的行為模式,而水葬又是怎樣壹種身體流浪、靈魂超越的方式呢?詩人朱湘在《葬我》壹詩中寫道:“葬我於荷塘/與水蟲曳我/在青蓮葉燈上/當螢火蟲忽暗忽明——葬我於櫻花下/在水中做香夢——葬我於泰山之巔/當風嗚咽孤松——否則,將我燒成灰/將我自己投入泛濫的春江/隨落花飄走/。很久以前讀到這首和諧清澈的詩時,我不止壹次為這死亡的壯麗和悲涼而淚流滿面,尤其是“把我燒成灰,把自己扔進泛濫的春江”,是那樣的冰冷,又是那樣的溫暖。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只會毀掉身體;死在熱水中,但培養和凈化了精神。
詩人用綠水和紫泥做了自己的喪服。羅念生有悼詞說:“河流,用妳汙濁的力量,把詩人的屍骨沖刷到潔凈的大海裏,讓海豚把他的靈魂托起,升上星空。屈子和太白,妳們成了三個人。”希望海豚能托起所有水葬的靈魂。
山是安靜的,水是活躍的。面對流過水,孔子說:“水!水!”嘆氣。水已經成為中國文化中壹個包羅萬象的形象符號。詩經楚辭裏有水,唐詩宋詞裏有水,《紅樓夢》裏有水,做了幾十年作家的沈從文先生,有才華的詩人朱湘,都葬身於水。水!水!
時間如流水,於是大家又在水中生活。又被水感動的孔子有“逝者如斯夫!”日夜不舍。“讓可怕的鯢魚咬碎我的骨頭/讓妳們這些陌生人顫抖/讓他們趁我新鮮把我吞了/別等我壹年左右以後死了”美國女詩人文森特·米萊的《海葬》也可以看作是屈子、太白、朱湘、陳天華、老舍等人的墓誌銘,或許也可以看作是讓我們顫抖的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