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高村光太郎《檸檬哀歌》愛情詩鑒賞
〔日本〕 高村光太郎
躺在痛苦慘白的死床上,
妳是如此渴望著檸檬汁。
當我把壹個檸檬遞給妳,
妳用整潔的牙齒咯吱壹咬,
便冒出壹股黃玉色的香氣。
那幾滴仙露般的檸檬水,
倏地恢復了妳的正常神誌。
妳清徹明亮的眼睛微微笑了,
從手心裏我感到了妳的熱力。
盡管在妳的喉嚨裏響著風暴,
但在這生命的垂死關頭,
我的智惠子啊又恢復了生機,
將壹生的愛情傾註於最後的別禮。
頃刻,
妳來了個像往日山頂上的深呼吸,
全身的機器便戛然而止。
今天,在妳遺象前的櫻花下,
再讓我把晶亮的檸檬獻給妳。
(羅興典 譯)
高村光太郎(1883——1956)浪漫主義詩人,雕刻家,生於東京。“明星派”的主要成員。1906至1910年間留學歐美,使他得以自傳統的日本倫理觀中解放出來,發表過壹些唯美頹廢派風格的詩歌。以後與“白樺派”理想主義同調,開始傾斜於“人道文學”,詩風平明熱烈。著有《道程》、《智惠子抄》、《典型》、《高村光太郎全集》。其中,悼亡妻的詩集《智惠子抄》(1941)寫是哀婉情長,以其淒切的抒情名揚詩壇。《檸檬哀歌》即選自這部詩集。
1938年,詩人相親相愛的妻子長沼智惠子去世,翌年,作者發表了這首緬懷追念的詩。“躺在痛苦慘白的死床上,妳是如此渴望著檸檬汁”這裏,作者再現了往日的景狀。既然已無法使彌留的妻子康復,作為茍活者的丈夫只能盡力滿足自己的期待和願望,從而給病危的妻子以慰藉。丈夫推測妻子大概口渴,要用“仙露般的檸檬水”來潤濕她焦裂的喉唇。其中蘊涵了苦澀酸楚的夫婦深情。
“整潔的牙齒咯吱”地咬住了“我”遞過來的檸檬水,借助這激烈的動作,使妻子智惠子焦灼的渴望得到實現,同時智惠子的歡喜也為光太郎帶來了溫熨的慰安。這種慰安唯其閃現在臨終前之壹瞬間,智惠子突然為之神誌恢復正常,青潔的眼裏湛滿了微笑,壹股健康的熱力由被握住的手傳入了光太郎淒婉的心中,化作壹股心有靈犀的情感交流。
“盡管在妳的喉嚨裏響著風暴,但在這生命的垂死關頭,我的智惠子啊又恢復了生機,將壹生的愛情傾註於最後的別禮。”這是作為生存者的作者悲傷的確認,類似於芥川龍之介晚年發表的《點鬼簿》中癲狂的母親在臨終前的瞬間浮理的正常人的微笑。作者確認到這是妻子回光返照的征兆,瞬間的生機中充滿了喘不過氣來的苦悶氛圍。
《檸檬哀歌》是作者獻給亡妻的安魂曲,也是作者的贖罪詩。“智惠子又恢復了生機”的原文直譯是“智惠子又恢復了原來的智惠子”。作者對妻子從壹個聰慧的女子變成嚴重的精神分裂者,“自己由衷感到有壹種痛恨和自省。”(三好行雄語)盡管智惠子患病的原因眾說不壹,但作者曾在《野犬的公館》壹詩中雲:“我把可愛的妻子變成了瘋子”,意即自己背叛家教倫理與智惠子***同選取的戀愛路程使然。這種自責的主題脈絡明顯伸入《檸檬哀歌》之中。檸檬水“黃玉色的香氣”被視為詩人祈念贖罪的例證。安藤靖彥指出:“對戀人智惠子的死,光太郎的慟哭是痛切感人的。”
作者壹直是很愛智惠子的,作為對死者追慕的哀思載體,面對遺像再度奉上晶亮的檸檬。他追述:“與智惠子相遇,她的純愛凈化了我的靈魂,把我從以前的頹廢生活中解救出來,智惠子的死使我的精神上蒙受強烈打擊,壹時間連自己的藝術創作都喪失了目標。”(《智惠子的半生》)
抒情詩集《智惠子抄》凝聚了作者與戀人相遇到死別間長達28年的情與愛,被稱作“近代詩史上無與倫比的稀有詩集。”它描繪了兩個人戀情的初萌,贊美生命的凈化,而《檸檬哀歌》恰是其中壹支哀傷和思慕的變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