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幅書法作品,每壹縱行的所有字如果重心都在壹條直線上,則為直行軸線;如果每個字的重心用線連起來是條曲線,那麽無疑就是曲行軸線。壹個簡單的道理,這兩種行軸線沒有好壞之分,關鍵看妳想表現什麽。直行軸線,適宜表現端莊、嚴肅、穩定、靜謐類的書法意境或情緒;曲行軸線,適宜表現活潑、自由、浪漫和激蕩類的書法意境和情緒。
這壹點並不神秘,人類對直線和曲線等有深刻的抽象感悟,比如語調,有人說由平升高,高亢激昂,稱為“揚”;先平後降,低沈持重,稱為“抑”;缺少變化,平緩舒展,稱為“平”;升降頻繁,起伏不定,稱為“曲”。語調不同,表達的思想感情和內容也不同。這顯然語調在人的心理感覺上,就是壹條條富有變化方向的線條。再比如音樂,那上行旋律、下行旋律、平行旋律、曲折旋律,在人們看來也是壹條條線。線是富有表現力的。
壹幅作品,除過采用直行軸線以外,曲行軸線可以分為:直曲間隔行軸線,傾斜飄逸行軸線,S形柔美行軸線,凹凸變化行軸線。有個朋友告訴我,表現嚴肅而不失活潑,可用直曲間隔行軸線;表現瀟灑飄逸,可用傾斜飄逸行軸線;表現喜悅婉麗,可用S形柔美行軸線;表現痛苦扭曲,可用凹凸變化行軸線。這有壹定的道理。我們知道,曲線最基本的特點就是有動感。如張禮部贊頌懷素的草書藝術說“奔蛇走虺勢入座,驟雨旋風聲滿堂”;竇蒙《‘述書賦>語例字格》中說“電掣雷奔,龍蛇出沒”;李白的《草書歌行》中也說“恍恍如聞神鬼驚,時時只見龍蛇走”,這兒壹再以“龍蛇”來形容書法現象,就是為了表現其飛動盤繞、騰挪跌宕的動感。但不同的曲線,有不同的動感,蛇的飛動和龍的飛動就有區別,因此說不同的曲行軸線有不同的表現力是對的。
對行軸線的表現力,要有敏感的形式直覺。要知道,壹切形式都在人的潛意識或顯意識下意味化了,比如宋徽宗的《聽琴圖》,圖中***有四人,正中端坐的撫琴者是宋徽宗;左側青衣仰思者是王黼,身邊壹童子拱手而立;右側俯首恭聽者是蔡京,這些人物在空間構圖中,剛好組成壹個三角形。不是說三角形有壹種穩定性嗎?這種穩定的形式,在藝術欣賞中給人的卻是壹種寧靜感,在這種寧靜的氛圍中,飄蕩著悠悠的琴聲。彈琴的宋徽宗黃冠緇服作道士打扮,更使我們感到他彈的曲調有道家“無為”韻味,難怪蔡京題詩曰“吟征調商竈下桐,松間疑有入松風。仰窺低審含情客,似聽無弦壹弄中。”再如根據史載“時太尉郗鑒使門生求女婿於導,導令就東廂遍觀子弟,門生歸,謂鑒曰:‘王氏諸少並佳,然聞信至,鹹自矜持,惟壹人在東床坦腹食,獨若不聞,’鑒曰:‘正此佳婿邪!’訪之,乃羲之也,遂以女妻之。”,於是歷來有許多“東床坦腹圖”,這些圖都用柔和飄逸的線條,來畫王羲之的睡姿,以這樣的形式因素來突出,灑脫不拘,量雅趣逸。這正是曲線表現力的最好說明。
在書法創作實踐中,行軸線還要和點畫運筆結合起來考慮。如表現寧靜、淡泊、溫和內斂的內心世界,自然不妨文字線條婉轉流暢,平和從容,行軸線采用直線式的;如果表現剛猛強硬、桀驁不馴,那麽文字線條如繪畫中石頭見棱見角、皴如刀劈斧削的線條,而行軸線自然以凹凸變化式為佳。曾見壹幅書寫宋代詩人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采用凹凸變化行軸線,文字又采用大小、粗細大對比的筆法,真是把那種磅礴的氣勢,豪放的情感,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了。
最多見的兩種曲行軸線,S形柔美式悠揚婉轉,凹凸變化形鏗鏘急促,具有不同的表現力。東南大學藝術學院長北教授(張燕),曾在壹次講座中說:
“詩歌的‘之’字形旋律,就是曲線旋律。明人筆記記載了這樣壹則佚事:有人自作聰明地把杜牧《清明》改成五言,‘清明雨紛紛,行人欲斷魂。酒家何處有,遙指杏花村’,內容壹點不少,但是,杜牧像是在急行軍。七言的音步像4/4拍的樂曲,很悠揚,很婉轉,突出了曲線般的旋律美;五言的音步則像2/4拍的樂曲,跳躍有力,突出了踏步般的節奏美。透過七言的音步。我們仿佛看見,小杜用拐杖挑著酒壺,悠悠然、徐徐然地漫步在田野杏花之中,壹邊走,壹邊還在搖頭晃腦地吟誦。刪成五言,悠揚徐緩的興味失去了,回環往復的音樂美失去了,詩人漫步早春景色之中的悠閑意趣,變成了‘向前進,向前進……’般的急促。藝術創作就是要尋找那樣壹種節律,與自己或是舒緩的感情、或是興奮的感情、或是郁悶的情緒對應。”
這和書法的道理是壹致的。行軸線舒緩或急促,表現力自然不同。
也有的書法家以為,看行軸線還不如看整個縱行文字形成的線形面給人的感受更為鮮明,即壹縱行文字把外輪廓線畫出來,整體給人的感覺還是線,但這是有別於行軸線的行廓線。曲折行廓線,自然會有粗細的不同,勻稱和凹凸的不同,但人們壹定會依憑生活經驗來解讀。如用小字書寫出來細細的曲折行廓線,人們或許會聯想到小溪,有婉轉、平靜、溫和和從容的感受,而大字書寫出來的粗粗的行廓線,人們會聯想到大江,有磅礴、奔騰、喧鬧和強勢的感覺,自然表現力是不同的。當然我們也不能忘記其它因素,如行廓線的形態、長短、疏密,這些都會給人以不同的形式感。有人還說那反復的線條形狀不同,排列疏密不同給人不同的視覺節奏,有的明快、有的柔和、有的急劇、有的緩慢,也正是這個意思。
壹幅書作如果是有八縱行組成,妳是每壹行都是曲行軸線好呢,還是只有壹兩行曲行軸線好呢?如果是後者,往往屬於類似文眼、詩眼壹樣的書眼,是壹幅書作中最引人註目、最富有形式意味的部分。如果是前者,那就是壹種反復,反復妳從生活來體會,如果有人在等待,不由反復說“怎麽還不來,怎麽還不來”,妳就會體會到說話人的焦急不安;如果遇到壹件喜事,反復說“太好了,太好了”,妳就會知道說話人異常興奮高興,這實際表明反復有鮮明的抒情性,和不同的內容結合,會表現不同的情感。從另壹個角度來看,如果妳將出門,妳母親對某個問題反復叮嚀,那就是強調。書法和這道理是壹樣的,同壹行軸線的反復無非是強調和抒情。如有人表現痛苦的情感,行軸線也反復扭曲掙紮。如表現“兩個黃鸝鳴翠柳,壹行白鷺上青天”的舒暢愜意,反復的S形柔美式行筆軸,是再好不過的。除此之外,尚有象征性用法,如有人書寫壹首表現人生的艱難曲折,用反復的曲行軸線,來象征詩意。
也有人說,反復的行軸線是詩歌中的重章疊唱,以詩經中的《芣苢》來看:“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這三章回環往復,其實是壹種變化反復,同樣有濃烈的抒情意味。也有人說反復的行軸線就是渲染,有突出主題或書法意境基調,也是書法中多樣統壹的審美追求的實現手段,使書法表現性情或抒發情感具有鮮明性。
雖說反復,但壹般來說,要追求壹種變化反復,同樣是某種曲行軸線,但不可完全相同,正側的處理要有變化。比如第壹行的第二字偏左側,那麽第二行不妨第二字偏右側,或第三字才偏左側。再如同樣偏左側,也應離中軸線有遠有近,或占位有大有小。總之,要落筆驚風雨,書成泣鬼神,就要有壹種統籌處理好多種藝術因素的巧思。
從上面所說,大家也可以體會到生活或其它藝術,總會給我們許多啟發、借鑒,就以上面表現痛苦來說,如果借鑒世界群雕《拉奧孔》,也會得出同樣的結論,網絡上百度百科這樣介紹這組群雕的:“雕像中,拉奧孔位於中間,神情處於極度的恐怖和痛苦之中,正在極力想使自己和他的孩子從兩條蛇的纏繞中掙脫出來。他抓住了壹條蛇,但同時臀部被咬住了;他左側的長子似乎還沒有受傷,但被驚呆了,正在奮力想把腿從蛇的纏繞中掙脫出來;父親右側的次子已被蛇緊緊纏住,絕望地高高舉起他的右臂。那是三個由於苦痛而扭曲的身體,所有的肌肉運動都已達到了極限,甚至到了痙攣的地步,表達出在痛苦和反抗狀態下的力量和極度的緊張,讓人感覺到似乎痛苦流經了所有的肌肉、神經和血管,緊張而慘烈的氣氛彌漫著整個作品。”從線條的角度考慮,也正是扭曲、糾纏和掙紮,書法以行軸線來這樣處理,也能表現這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