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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冠英的生平介紹

 余冠英是中國作家協會理事,第三屆全國人大代表,第五、六屆全國政協委員,並擔任國家古籍整理出版規劃小組顧問。畢生致力於古典文學的教學和研究,培育出大批人才。治學嚴謹,見解精到,成就卓著。職稱為二級研究員,研究方向是先秦文學、漢魏六朝文學等。 揚州旖旎的風光和濃郁的崇尚文化的氣息,陶冶了他的性情,滋養了他的文學素養,就是彌留之際,他念念不忘的還是揚州那讓人眷戀的綠楊情。冠英11歲那年,父親辭世,家道中落,但母親仍十分重視冠英的學習,凡是冠英想買的書,母親盡量滿足他。揚州有兩家冠英常去的書店,母親給了他壹個折子,可先取書記賬,年底壹並付錢。冠英13歲考入高等小學,15歲考入江蘇省立第八中學(後改為揚州中學)。

20世紀20年代是中國革命風起雲湧的時代,冠英也開始閱讀進步書刊,接觸革命思想,交結進步的同學朋友。到“五卅”運動爆發時,揚州愛國學生也奮起支援,余冠英便成了新成立的揚州學生聯合會的第壹任會長。他組織學生遊行,邀請進步人士到學校講演,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產黨員惲代英。 1926年,余冠英以優異的成績考入清華大學歷史系,後轉入中國文學系。他主修中國古典詩歌,同時喜歡創作新詩。四年級時,冠英在同學中組織了“唧唧詩社”,每作壹詩,社友們都要評頭品足,在相互切磋之中體味詩之歡樂。

除詩之外,冠英的小品、散文、小說也很出色。他用漢朝大將“灌嬰”之諧音為筆名,大多發表在《清華周刊》及《中國文學會刊》上。這些文章有的被人民文學出版社編的《當代散文精華》收入,有的被朱自清編的《中國新文學大系》收入。同時代的吳組緗教授在1931年寫的《清華的文風》壹文中,曾高度評價了余冠英當時的作品,稱余冠英是清華的代表作家,代表了清華的文風。在抗戰的艱苦歲月中,冠英編輯影響很大的《國文月刊》到40期。 《清華不是個讀書的好地方》

余冠英

我曾問人:清華大學和清華園這兩個名字將來誰更出風頭?有人說:照眼前的事實看來,風頭是屬於後者的較多。這話大概沒有什麽錯罷?妳說:可不是嘛!大門口的“清華園”三個字是皇皇石刻而且巍巍居中,“國立清華大學”六個字便是寫在木頭牌上而且只好壹旁侍立呢。我說:決不止此!

清華的來賓往往是踵趾相接的。假如我說這些人之中被清華園的草、木、泉、石所吸引的壹定比為了看清華大學的圖書、儀器、標本、機械而來的多五十倍,該沒有人反對罷?那末,無怪其然妳壹寫信約朋友來玩,多半說“請來園子裏逛逛罷”,而很少用“請到敝校參觀參觀”。清華原是“園”的空氣多於“大學”的空氣啊。

這樣便可以轉到正題了,“清華不是讀書的好地方”理由不和“春天不是讀書天”壹般簡單嗎?春天有比讀書更有趣的事讓妳做,清華有比讀書更有趣的事叫妳不得不做。

最可怪的,沒有壹個外人不對清華人贊嘆:“貴校的讀書環境真好!”而每壹個清華人,縱然是最謙虛的妳,也決不曾搖頭否認。這是什麽意思?妳當真相信清華最適於讀書麽?我不信妳比我缺少那些經驗,隨便舉壹件便可以做這句話的反證。

遠的不用說,就以最近這兩個禮拜說罷,妳如曾有壹次整個鐘頭耐心耐意地坐在教室裏筆記,那才是奇跡呢!妳有眼看得見黑板上的白字,當然也有眼看得見窗外那些輕搖慢舞的鵝黃細柳,那些笑靨迎人的碧桃,那些像有胭脂要滴下枝來的朱梅,那些火似的、像有壹種要撲到妳身上來的熱情的不知名的花,那些,那些……迷人的東西,真的沒有把妳的心從a、b、c、d中勾走麽?就算妳是道學家,有“目不窺園”的修養,還有玫瑰呢,丁香呢,它們會放香!熏風從那裏鉆進窗戶,又在妳鼻端打了壹個回旋,妳心不動麽?就算妳受了春寒,鼻子不通,還有雲雀呢,杜鵑呢,遠遠地唱起來了,蜜蜂又團在窗外哼,甚至壹雙燕子索性坐在窗檻上說起情話來了,妳又待怎樣防禦呢?總之,壹切都引得妳的心往外飛,這時的心,固然教授們的什麽論,什麽史,什麽法,什麽問題,什麽公式抓它不住,便是妳書中的顏如玉也照樣不行。

再切實壹點舉例罷,妳在三院教室,即使正聽著法國革命史這樣熱鬧的演講,妳也會忽然想到釣魚的事情。因為妳看見窗外的垂柳了,妳自然會聯想到正被那柔絲拂著的壹河春水,和那正在水面吹沫的遊魚,也許那樹杈上正擱著壹根釣竿呢。

相類的事多著呢,譬如妳在科學館做化學實習,雖然壹分鐘的不當心也會發生燒炸瓶子的危險,妳竟然在那裏想到,今天該約妳的瑪麗,或是莎菲,或是蘭妹,或是蕙妹散步去了,這壹念怎會闖進來的?因為只要妳眼睛向窗外瞥壹下,妳不會看不見古月堂前那可愛的樹木和那曲折通幽的小徑喲。

決不止此!妳在圖書館為了聽見啄木鳥朗朗的鼓聲而悠然掩卷的次數壹定不在少,至於在生物館聽到稻田裏水禽相喚而神遊研究室之外的事,更不用數計了。

決不止此!妳從新大樓挾著書走出來,有時自會覺得心裏壹動:怎麽啦?原來那體育館遮不住的壹角青山驀然跳到妳的眼裏來了。

平時猶可,倘在宿雨初晴,或是夕陽將下,妳的心會因而怦怦地跳個不住。因為那平時只是輕描淡寫的青山,這時會紫得叫妳感到重量,濃得像要溢出它的輪廓;平時是遠遠的,縹緲的,平面的,這時卻堆起來了,逼近了。於是妳驚得喘了壹口氣,於是妳忘了本來要去的地方,於是妳拔步向西飛跑,越過草地,爬上土山,於是山呀,樹呀,雲呀,浮圖呀,都壹湧來到妳的眼裏。這時燕京大學的塔,萬壽山的琳宮宇,甚至圓明園的斷垣殘柱,壹切都富於色彩,壹切都放射光輝,壹切都給妳幻想,這幻想竟和這鑲金鍍紫的雲塊壹般變幻奇麗。於是妳呆了,直到樹迷山暝,歸巢的亂鴉將妳喚醒,妳才蹌踉下山,恍恍惚惚地向燈火輝煌的食堂走去,也許直等壹碗燴三鮮下肚之後妳才想起今天缺了壹堂什麽課或是缺席壹次什麽練習了。

妳點頭笑了,這就夠了,我想我不用再舉妳為了西園捉蛙,荷塘摘蓮蓬,西園塑雪獅或是大禮堂曬太陽壹類傻事而費去妳用功的大好光陰的例了。

但是妳不要臉紅,這並不怪妳的心野,只怪自然中間有些東西太迷人了,而清華偏又具備了這樣多。就如極平常的馬路罷,在清華偏偏高高地罩著翠柳的涼陰,並且還滿布槐花的香氣,散步壹類的事,妳自然會覺得是難以遏制的欲望了。說到馬路,不過是舉其最平常、最微末的,妳要我談談清華的景物嗎?清華有的是回環層疊的土山,山裏有的是蒼松、老檜、藤、蘿、竹、石,以及人工設置的小亭和長椅,愛遠眺的可以高處攀登,愛幽僻的可以深處追尋,各適其適。清華也有四通八達的水。說到水,最富麗的是三面河環壹面巨廈的河池,富於野趣的就該數西園長著蘆葦的水田了。

燕大的湖雖然有人艷羨不止,我終以為那樣大泥塘似的,正落了北平的許多“海”的陳套,我寧可取清華園裏橫貫東西的校河。好處在河身修長而且微有曲折,兩岸的樹豐茂可喜,河上幾座橋都很好。在橋上,近可以看魚,遠可以看迷離的樹影。可惜就是來源不大,所以下遊不得不用壹個閘,因而水流很緩,雖然有平靜之美,終嫌缺少活潑的氣象。因此那被擠到墻外,環園而流的小溪就更可愛了。

說到那小溪,又是妳最熟悉的去處了,那裏的淙淙水聲往往費妳整個下午去坐聽。妳有時嫌鄉村姑嫂搗衣的聒擾,便不在西園的門外石上坐,而走到極東的壹端來,或者順著溪流拐壹個彎,找到只剩妳壹個人的幽靜地方,隨處有光潔可坐的石頭,有滿身涼翠的樹蔭,有和流泉相應的蟬吟,於是妳用柳條戲弄戲弄聚水水曲的小魚,或投壹個石子在那壹個個碗大的小漩渦裏,或伸壹只腳在石塊激成半尺高的小瀑布之下,妳那時或許有出世之想了。

打住罷,假如再談到清華的“花事”,壹定更引起妳的煩惱,我知道妳現在正為了園裏的丁香花盛開而滿處亂鉆,總找不到壹個地方可以躲這香氣,急得想找醫生給妳的鼻子動手術呢。

言歸正傳,清華雖是壹個大學,而同時又是壹個園,所以環境並不利於讀書,這是我的觀察。不過現在我又疑惑了,據我所知,清華的畢業生讀書的成績正被人家評為“不錯”呢,這又當作何解釋?呵,我懂了!這叫做“地靈人傑”,據說山水明秀的地方,靈氣所鐘,人物自然也會明秀,所以“水木清華”的清華園,人物也壹樣非常之“清華”了。然則我這個題目根本就是壹句廢話,該由我自動收回,那麽“謝罪”!

1931年6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