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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美散文--家鄉的柿子樹

去壹個愛好書法的朋友處閑坐,他端上壹盤柿子,說是日本改良後的硬柿子,從青蛋蛋的時候就可以吃,沒有澀味。咬過壹口品咂,余味更像蘋果,我戲稱它是蘋果柿子。由此勾引起了我對正宗柿子的向往和對老家 生活 的回憶追尋。

我老家在關中西部,主產小麥、玉米、高粱、小米、蕎麥等。在那個以糧為綱的年代,小時候並無果園的印象,無非是村子裏各家各戶院落內外,西家栽幾株桃樹、梨樹,東家有幾棵蘋果樹或有壹樹紅艷艷的石榴花,還有山坡居住人家的土窯背上、山脊田畔散落的杏樹、毛桃和酸棗,所以小時候對水果的記憶,除了翻墻爬樹偷摘人家的桃子、梨子,就是麥黃時節滿山坡尋著打杏子,深秋時節爬在樹上搖核桃,在冷風裏摘柿子的印象。

柿子樹在家鄉是最普通最常見的果樹,通常生長在房前屋後,或溝坡地頭,上好的田裏是沒有它位置的,怕它的樹冠,歇得樹下的莊稼纖弱矮小,減了產,所以田地裏洇出的柿樹苗,早早就會被鋤地的人拔掉或用鋤頭斬草除根。只有那長滿料姜石的沙坡地或地頭上才有它們高大婆娑的身影。

每年初春,幹枯嶙峋的柿子樹,在經歷了寒風的梳理和冬雪的沐浴後,枝頭悄悄冒出絨黃嫩綠的葉子,像青青的毛毛蟲,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此時,在柿子樹背陰的樹杈處,還積著沒有融化的冬雪。這些幼弱的嫩葉,在不經意間,就把翠綠的色彩披滿了樹身。柿子樹上,除了單片生長在枝頭的老葉,在枝頭會四片葉子簇生,呈四角形狀,這便是孕育柿子的地方,不久,在四角形綠葉的簇擁裏,就會綻開四角形的鮮黃色花朵,花蕊嫩黃可愛地點綴其中,隨著柿花雕謝,緊接著就會生長出那青色的柿子,果繁葉茂,柿子過於稠密時,不久就會發現,樹下掉落了壹層小小的青柿子,這是自然的優勝劣汰與柿子樹自覺地計劃生育,確保了成熟柿子健壯碩大。

柿子樹分不同的品種,不結柿子的時候,不好分清它們,滿樹綴滿墨綠泛著亮光的葉子,豐滿厚實,富於質感,濃濃的綠意遮蔽包裹著嶙峋橫斜的枝杈。老邁的柿子樹,穩重厚實,像慈祥的老人,穩坐在田間地頭,那鱗狀的樹皮包裹著樹身,枝繁葉茂,給地頭豎起了綠色的屏障,濃密的樹葉遮擋住了太陽灼熱的目光,在樹下營造出壹片陰涼,夕陽西下,那經歷壹天暴曬,曾經清爽滋潤的葉子好像被烈日抽幹了水分,變得幹巴焉萎。次日早晨,滿樹的綠葉又是精神抖擻,英姿颯爽。

柿子見風就長,不久妳就自然分辨出哪些是玲瓏圓潤的火罐柿子,哪些是四方形的大柿子。火罐柿子,小時候指頭蛋壹樣大小,長大了呈橢圓形,圓咕嘟嘟,煞是可人,而大柿子也分不同的形狀,有圓潤的四方形,有四邊帶了溝線的,也有四方形上又多了壹層,壘寶塔似的形狀。柿子越來越大,沈甸甸的,把樹枝壓迫得比平時都低,整個樹冠傘壹樣,四周低垂下來,人壹伸手就能摘到柿子,有時候從樹下路過,硬梆梆的柿子會碰得人額頭發疼。

深秋時節三溝五梁的柿子,滿山遍野地紅成壹片,烘托渲染得樹上的葉子紅艷艷的,秋風過處,東飄西蕩地雕落下來,還真有深秋紅楓的韻味。此時,刪繁就簡、果繁葉稀,壹樹樹柿子,無論是火罐兒還是大柿子,都漲紅了笑臉,和著樹葉嘩嘩嘩的掌聲,在向行人致意,在向這個季節得意地炫耀和虔誠地獻禮。

是該謝(采摘)柿子了,再不謝,軟柿子就會掉落樹下,摔得稀爛。然而,壹些柿子在變軟掉落前,早已被饞嘴的山雀、花喜鵲、麻雀、烏鴉,啄出洞來,先行品嘗了,尤其是樹梢梢上,最紅最大的幾個柿子。有經驗的農人都是剝幹凈了被鳥啄過的軟柿子吃,除了覺得可惜,怕浪費,還有壹個原因,就是在品嘗水果的甘甜滋味上,鳥類永遠是人類的老師。

其實,在柿子成熟變軟前,人們早就動手了,用鐵絲彎曲成的夾子綁在竹竿上夾柿子,有時候是幾個壹串,連同葉子和細枝壹起夾了下來,用荊條筐,壹筐壹筐運回來。當然謝柿子時,人們總忘不了,在柿樹的尖梢上,有意識地留幾個柿子,那是留給鳥兒們分享的,鳥兒和人壹樣,也急切地盼望期待著柿子成熟變軟,它們也在渴望中已經等過了壹個季節。

運回家的柿子,大柿子裝在連麻雀也飛不進不去的筐裏,掛在房梁上,火罐兒柿子就連枝帶葉壹串串捆紮了掛在柱頭上,等著時光把它們慢慢變紅變軟,等到春節時便有了圍著火爐吃柿子的趣味。還有的大柿子,則找壹個大甕或大缸,底上鋪壹層麥草把柿子連同葉子壹起,密密麻麻地裝滿,然後燒水到攝氏70-80?壹瓢壹瓢舀入,直到淹住了柿子,再用麥草蓋壹層,用木鍋蓋緊緊地捂蓋住,長則八九天,短則五六天,就可以吃到甘甜清脆的柿子了,我們老家,把這叫?暖柿子?。記得我們兄妹幾個,總是猴急巴望著吃柿子,過不了壹兩天,就費盡力氣,掀開蓋子壹角,把手伸進去,在暖洋洋的水裏,撈出壹個柿子來,猛咬壹口,滿嘴苦澀粘舌,壹邊連聲不叠地吐唾沫,壹邊又把澀柿子扔進缸裏,父親遠遠地看見,揚揚手,我們都四散逃走了,連蓋子都顧不上蓋。

暖好的柿子除了自己吃,也可以籮筐挑了到街市上去賣,這時候自然成熟的柿子還沒有變軟。不過十天半月,自然成熟的軟柿子就上市了,在關中的冬天,那時候水果稀少,紅彤彤的柿子擺滿壹街兩行,成了水果市場的壹道風景,有火罐柿子(或叫紅火炭柿子),有大柿子。顧客這裏摸摸,那裏捏捏,談嫌(挑剔)著軟硬或價格,有些拿捏不住,把指頭陷進柿子,擠出柿子汁來,取不離手,卻又沒有要買的意思,尷尬地笑笑。賣柿子的老頭,戴壹頂舊得發白浸滿汗漬的瓜皮帽,壹邊大度地連聲說著不咋地、不咋地(不要緊),壹邊取過柿子利索地把皮從柿尖壹圈壹圈剝到蒂梗處,薄透的柿皮,竟然扯出將近壹尺,連續不斷,耍魔術壹樣,緊接著,他把剝過的柿子放在嘴邊,並不咬,而是輕輕壹吸吮,壹眨眼,柿子就已無影無蹤,其實柿子早已甜絲絲滑下吃柿人的喉嚨,滋肺養胃了,賣柿人常以柿子充饑,多半是顧客抓捏爛的,或挑揀剩下的,好柿子他是舍不得吃的。由吃柿子也衍生了壹句俗語,?老太太吃柿子,專挑軟的捏。?既符合 生活常識 也不乏深意。因為老太太、老太爺,在經歷了 人生 的歲月風霜,人老齒落,只能吃不用牙咬的耙柿子,那些又硬又脆的?暖柿子?,只有牙口好的年輕人才有福消受。當然柿子的吃法還有很多,譬如做成柿餅,既能長期存放,也可以遠銷外地,而且消費群體老少鹹宜。記得小時候自制柿餅的過程充滿樂趣。取成熟的火罐柿子或大柿子,用小刀把皮削幹盡了,只留柿子屁股後面的硬殼和幹把,放在太陽底下暴曬或放在屋子裏陰幹,不久就會變軟,咬在口裏柔筋筋、甜絲絲的,咀嚼起來很有筋道。

但是不管是自然變軟的耙柿子,人工制作的暖柿子或柿餅,吃過了後味都有壹些澀味,吃多了粘連在舌苔上,好像舌苔變厚了壹樣的又澀又木,也許這才是正宗柿子的味道。中醫學在談到柿子的藥用價值時,也提到柿子味甘、澀,性寒,有清熱去燥、潤肺化痰、止渴生津、健脾、治痢、止血等功能,它還是慢性氣管炎、高血壓、動脈硬化的天然保健食品。而柿子葉子煎服或沖開水當茶飲,也有促進機體新陳代謝、降低血壓、增加冠狀動脈血流量及鎮咳化痰的作用。可見柿子的全身都是寶,不必說柿子樹的綠葉,可以作飼料,枝葉幹枯了還可以做燃料。

看來天生萬物,各有其性。就水果而言,並非只有甘甜壹種口味,有些因酸著稱,也有苦的,也有辣的,酸甜苦辣,五味雜陳,才顯其豐富,也許柿子的特點和個性就在於甜中帶澀,先甜後澀,如果只剩下脆甜的壹種味道,且等不得變軟,就猴急地吃了,大約就會失去許多吃柿子的樂趣。

可見,並非什麽植物或水果都適合改良品種,都需要錯亂地嫁接而變得非驢非馬,也並非凡進口的,冠以洋名的東西就好,也許有些東西並不適合中國人的腸胃,會水土不服敗壞了我們的口味。

還是讓柿子成為柿子,蘋果成為蘋果吧。我懷念小時候在山坡、溝畔土生土長的柿子樹,喜歡那甜中帶澀的柿子味,因為這味道裏永遠彌漫著壹絲揮之不去的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