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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雪的創作特色

殘雪作品的突出主題:女性意識的解放。

《五香街》是殘雪最著名的壹部關於婦女解放的小說,也是殘雪唯壹的壹部小說。小說以五象街的壹場“通奸”為契機,描述了“通奸”所涉及的各種因素以及相關人物的評論。作者讓各種各樣的人物走上講臺來表達他們的觀點。在眾多的人物中,女性是最傑出的。他們的演講激情澎湃,鏗鏘有力,不時帶著咄咄逼人的氣勢。他們的所作所為也讓我們大吃壹驚。圍繞故事的某些因素,五象街上的各類女性形象,如X女士、B女士、寡婦女士、Peer女士、金女士、Lame女士等,對社會和生活領域的各種問題都有自己獨特的看法和想法。他們不盲從任何人,不相信任何權威,始終堅持自己的觀點。五香街仿佛是壹個言論極度自由的世界,壹個人聲嘈雜的世界。

五象街的女人們似乎成了世界的主人。他們盡情展現自己,展現真實的壹面。被壹個男性生殖器感動,炒貨店女老板X女士大膽地跳上門口的長桌,做了壹個關於男性生殖器的演講。寡婦大聲向所有人宣揚自己“無敵”的性欲;女人認真討論不同男人的“魅力”;老婦金勇敢地與煤廠的年輕人通奸,故事達到高潮。五象街的女人全部脫光衣服,進行了壹場持續壹整天的“性狂歡”。正是這些女性大膽地揭去了傳統意識的面紗,將壹切都暴露在陽光下,極大地震撼了人們的靈魂。

在五香街的女人眼裏,這些行為都很正常,因為“業余文化生活”很正常,人就應該這樣。他們沒有覺得尷尬,也不是故意的。相反,他們覺得壹切都很自然。

五香街的女人反其道而行之,大膽放縱欲望,讓她們露出真面目。通過壹系列的事件,他們在向世界宣告,這是壹個真實的人,壹個真實的女人,壹個有人性有個性的女人。

五香街是壹個女人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女人的日常言語個性與過去完全不同。“眾所周知,‘我’的性能力很強,無人能敵。”作為五香街受人尊敬的寡婦,她大膽炫耀自己的性能力。“她不否認自己性欲太強,壹晚上七八次都滿足不了,總能‘設計出無數花樣和動作’。”不僅如此,她還幾次宣揚要用自己的性來改造他人,影響社會。而小說中的其他主角,比如X女士和金太太,則壹直在談論性。可以說,性的話題是五香街女性展現魅力的重要手段。在傳統的文學敘事中,“性”通常是禁忌。“食色,有性”,雖然古人早有此說,但因為傳統倫理道德的推動,千百年來被文人緊緊裹在溫暖的面紗裏,壹直秘而不宣。但這壹切在五象街是行不通的,因為這是壹個女性主導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女性打破了男性禁忌,大膽地撕開了千年的遮羞布。他們不僅大膽談論性,而且在日常話語中不斷誇耀女性的力量:“女性不僅在性生活中占有優勢,而且決定了整個社會歷史的發展方向”(B女士)。女性在社會中不再處於弱勢地位,而是發揮主導作用。他們應該用自己的美麗“引領大家走上正確的道路,凈化我們的社會風氣,提高我們所有人的素質。”(寡婦語)因為“很多男人都是空想家,沒有主見,還得靠我們這些女強人來引導。尤其是在傳統審美趣味受到如此沖擊的今天,他們的懦弱本性更加明顯。”“男人只有通過女人才能實現自己的美德”(寡婦語)。在這裏,殘雪借助她小說中的主人公,成功地剝奪了男性的話語權,女性隨心所欲地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他們不再被過去的話語所束縛,而是有了自己真實的、個性化的語言。

五香街塑造了很多活潑有個性的女性,但還有壹點不容忽視,就是這裏幾乎沒有母親這種重要的女性形象。小說中除了X女士有壹個兒子,其他的如寡婦女士、瘸子女士、B女士、金老太太等都沒有提到或者根本沒有孩子。這不是殘雪的疏忽,而是她的主動,是她對這部聚焦女性獨立的小說中母親形象的排斥。在殘雪的其他作品中,極為常見和成功的女性形象是母親。仔細分析殘雪的其他作品,可以發現她以往小說中的母親形象與五香街的女人不同,也與人們習以為常的母親形象大相徑庭:母親為了討好上司,不惜與兒子的婚姻做交易,要求他娶導演的大女兒,用兒子的青春換取自己的發展(汙水上的肥皂泡);我媽經常“惡毒地盯著我的後腦勺”,“不停地想弄斷我的胳膊”(山上的小屋);老母親經常粗暴地幹涉他們夫妻的日常生活。她總是“直挺挺地站在屋子中央,眼珠轉來轉去,鼻孔嗡嗡作響”(《老雲》);《瓷磚裏的雨滴》裏的母親整天百無聊賴,整天呻吟,“把自己的肺想象成壹張破漁網”,擔心“墻上會不會長螃蟹”。殘雪筆下的母親們讓讀者感到厭惡、怨恨和無奈。殘雪作品中的壹系列母親形象並不具備善良、仁慈的特質,超出了人們的想象,顯得迥然不同。

殘雪壹系列作品中出現的母親們,改變了人們習以為常的形象,成為醜惡的陰謀暗示和象征。所以殘雪的作品中,會有“我”不帶感情地講述“我媽變成了壹盆肥皂水”,會靜靜地看著媽媽融化在肥皂泡裏而不立即求救(汙水上的肥皂泡),會有徐如花等後人對長輩(老雲)的強烈厭惡。

殘雪作品中反映的這壹點,與西方20世紀60年代婦女解放的思想表達不謀而合。當時,西方許多女性作家開始重新理解和解讀母親這壹形象。例如,在女作家西爾維亞·普拉斯的作品《不安的繆斯》中,她表達了對母親的懷疑,懷疑母親的教導,認為生活中頻繁的不安源於母親。在這壹時期女性作家的作品中,出現了壹系列分裂的母親形象,而那些形象鮮明的女性大多是獨身主義者或者沒有後代。很明顯,在這些作家的意識裏,他們在回避生育和婚姻,但由於思想不成熟,他們不知道該怎麽辦。90年代,殘雪重復了西方女權主義者走過的路。顯然,她無法把握母親的形象(沒有人能否認母親對孩子的天然愛),她只能表達自己的詛咒,並引起對母親角色的重新思考。

五香街的男人缺少壹種男子氣概。大部分都是灰黑無能。當X女士談到“性交”時,男子無恥地趁機捏她的大腿。X女士日漸妖嬈,而她的奸夫Q先生開始變得呆滯;在很多話關註妻子的時候,迫於壓力,X的丈夫沒有選擇和妻子抗爭,而是選擇了逃避——離家出走,成為壹名逃兵。五香街的男人壹般都不怎麽說話,就算有事也顯得可笑簡單。五香街的女人才是五香街的真正主人。

也許,這正是殘雪所說的,“中國男人是壹個很弱的群體”。但殘雪的這句話只是在展現女性的獨立,表達對男權主義的反抗,而不是對當代男性的真實評價。她為女同胞爭取話語權,又因為前面的話語都是男人掌握的,深深體現了壹種強烈的男權意識,她要想站起來就要先打破它,所以在她的小說世界裏賦予了男性角色這樣不堪的特質。從本質上說,殘雪並沒有簡單地、片面地否定中國的男性。這壹點在《五香街》的作品中就可以看出來,它不僅凸顯了女性意識,還隱含了壹個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五香街》故事的敘述者是壹個男人,雖然不常被提及,也不在顯要位置,但絕對是壹個男人。殘雪作為壹個女作家,在解讀五象街的性史時,選擇了壹個男記錄者。這個角色不應該是編劇任意指定的,也就是說選擇男性是有原因的,是為了實現女性的“自我塑造”。作家在這裏下意識地表達了壹個觀點,就是在中國的女性解放敘事中,男性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

殘雪是少數敢於自稱女權主義者的人。她承認自己的作品“是關於女性解放的”。正是因為她內心有著明確的女性意識,所以特別關註女性的生存,特別討厭既定的女性角色。她想創造壹個全新的女性。他通過自己的作品,實現了對女性的大換血。殘雪的世界給讀者壹種獨特的感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的主人公。她賦予了她們壹種邪惡的力量,她想用E來引起人們對女性的關註。

就女性解放主題而言,殘雪的創作充滿了改革意義。殘雪筆下的女人,不是男人眼中的女人,她的女人在說話,卻不是操縱男權文化習以為常的話語;她的女人在表演,但不是為男人,而是壹種自我愉悅的舞蹈。殘雪的作品體現了女性意識,但在人們的期待場中卻看不到女性意識的痕跡,因為她所表現出來的女性意識與男性心中的女性意識完全不同。或者可以說,她的女性意識是極其隱蔽的,只是體現了她作為壹個人的意識。殘雪先鋒寫作中敘事模式的演變:在先鋒作家殘雪的作品中,雖然小說中有許多孤獨痛苦的人物,但也有壹些人,他們總是在死亡中掙紮求生,在可怕的現實面前從未停止過對永生希望的追求。這壹敘事方向幾乎貫穿了殘雪所有的文學創作。隨著殘雪先鋒寫作的逐漸深入,人物擺脫生存困境、追求永生的方式也發生了變化。殘雪在20世紀80年代的先鋒小說創作中,常常通過對作品中人物生存境界的區分,構建出壹種先知引領墮落者的敘事模式:陷入現實困境的人只能借助先知“站起來表演”的引領方式來反思自身的生存困境,從而展開對命運的抗爭。90年代中期,殘雪通過壹系列的文學筆記,將“先知與沈淪”的敘事模式內化到人物自身的精神層面,從而在個體生命的精神矛盾書寫中再次重復著對永生的追求。

殘雪早期先鋒小說中的人物往往因生存狀態的不同而分為兩類。第壹,那些沒有自覺意識的人,比如《黃泥街》中的大多數人,《老雲》中的寧無物,《瓦中雨滴》中的易,以及《突破表現》中的X女士的丈夫,缺乏對自己現有狀況的自省之眼。另壹類人以王子光(黃泥街)、徐如花(老雲)、X女士(突破表演)為代表。他們往往以人格表現的方式,用自己看似荒誕的言行,帶領失敗者對抗生存困境。

對於殘雪小說中沈淪的人來說,他們的存在其實是壹種不真實的存在。他們雖然受困於異化的生存境遇,卻從未真正反思過自己的生存困境。例如,黃泥街上的大多數人總是覺得生活“形勢很好”。他們滿足於黃泥街頭悶熱潮濕的天氣,談論著“王子光事件”,關註著各種災難,卻從未真正思考過這些事件本身的深刻意義。“王子光事件”發生的時候,這些人物只是受到驚嚇,莫名其妙的興奮。他們的生活方式,也就是“壹小口,就好了”,其實就是“忍”的態度。換句話說,黃泥街上的大多數人安於現狀,在忍耐中忘記了痛苦,這是典型的自欺欺人。自欺既是薩特所說的不通過意識呈現的自由,也是海德格爾意義上的虛幻存在。在這種存在狀態下,為了逃避存在的原始痛苦,個體會陷入自欺欺人的境地。這種沈淪正是黃泥街頭人們困境的體現。他們在“王子光事件”面前的“八卦、好奇、曖昧”,是壹種自欺欺人的生活方式。同樣,在《老雲》中,更好的沒有被妻子木蘭、嶽父和馬老五壓迫,但在徐如花出現之前,他還是以自欺欺人的生活方式表現自己。至於突圍行動中的五象街居民,還是和黃泥街大多數人壹樣懵懂,完全不明白X女士的真實意圖。

以上情況說明,殘雪小說中沈淪的人,從壹開始就不知道如何擺脫存在的束縛,他們往往需要壹個先知的指引。沈入汙穢現實的人,只有在那些先知的指引下,才能為追求永生而展開“突破性的表演”。這意味著,在殘雪早期的先鋒小說中,壹種預言家帶領墮落者進行生存表演的敘事模式已經成型:無論是《黃泥街》中的王子光,還是《老雲》中的徐如花,抑或是《突圍表演》中的X女士,他們都是相對於墮落者的預言家,也是生存的藝術家。他們帶領墮落者,不是靠幹巴巴的說教,而是靠先赴死的人格表現。然而,這種基於藝術個性表現的生存鬥爭,由於人類自我認識的困難,變得異常曲折。

《老雲》中,整天把自己關在室內噴農藥的女人徐如花,其實是壹個帶領更好的人走出現有困境的先知。她對美好事物的窺視使後者不由自主地進入了她的生活。《Better Endless Force》想找出的壹個問題是他內心深處的不安感。他在夢裏向徐如花詢問那只眼睛暴戾的烏龜的象征意義,其實是想證明他的存在。

從隱喻的角度看,變得更好的夢想只是他生存困境的象征,而對尤華虛偽的怪誕方式無異於向尤華展示人類現實生活的荒誕與痛苦,這實際上是尤華帶領妳走出自欺欺人人格的第壹步。然後,徐如花憑借與更好的壹無所有的曖昧關系,以先“沈”的方式,進壹步展現了沈向更好的壹無所有的真諦。確切地說,“淫亂”這種違背傳統倫理的倫理事件,並不是殘雪筆下的道德墮落,而是個別人物憑借這種倫理事件拒絕欺騙自己的壹種方式。只有通奸才能讓更好的人更深地陷入沈淪的境地,在雙重痛苦中實現自欺欺人的方式。只有這樣,更好的才能獲得突破現有困境的機會。既然這個契機的到來完全是因為徐如花敢於站出來表演,那麽殘雪小說所建構的先知引領沈淪的敘事模式也就從小說《老雲》開始逐漸成型了。

殘雪在《黃泥街》中把這種敘事模式提升到了壹個形而上學的高度。雖然小說中的大多數人物都是通過欺騙自己來展示自己,但自從“王子光事件”這壹“改變他們生活態度的大事件”出現後,黃泥街上人們的生活發生了顯著的變化。他們過去沒落的存在,因為王子光的出現而“從此大為改觀”。但王子光是什麽,誰也說不清。它是“壹件極其神秘、極其晦澀和不可預測的事情。有人說是影射,是猜測,是粘合劑,是魔鏡。”黃泥街頭人走出沈淪困境的突破性表現與王子光密切相關,但王子光的指導過於抽象。因為他只有“領導”的觀念,沒有具體的領導行動,所以王自光的領導實際上是壹種“形而上的領導”。只有從這種形而上的指導中,黃泥街的人們才能了解自己的沈淪處境,才有可能擺脫自欺欺人的人格面具。由於王自光自始至終通過壹系列黃泥街人的死亡暗示了這種“形而上的指導”,在這種情境下,黃泥街人不得不將自己的存在嵌入到與“死亡”密切相關的情境中。自從王子光出現後,黃泥街上的人,如祁二狗,都意識到這件事“關系到我的生死”。他們被迫從王子光事件中看到死亡,再從死亡中審視自己的人生。對於黃泥街的人們來說,由於死亡事件的頻繁發生,“死亡”已經成為壹個隨時可能到來的事件。當死亡成為隨時降臨的可能,人就不得不生活在死亡的陰影中。這樣,黃泥街上的人們只能“先死”,欣賞自己存在的真實狀態。

“先赴死”(“為死而存在”)本身就是“將個體嵌入死亡的境界,從而超越壹切存在,從而表現出此存在的真實存在”。這才是王子光形而上指導的真正意義,而這種“為死而生”的態度,無疑是黃泥街民逐漸擺脫沈淪局面的壹個突破契機。從這個角度來說,王子光是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形而上指導。正是王子光使黃泥街上的人們逐漸擺脫了沈淪的生存境遇,帶著對死亡的恐懼思考“活著”本身。這種活在死寂中的態度,無疑為黃泥街黑暗的生存場景註入了人類追求永生的光芒。

如果說《黃泥街》的這種敘事模式過於抽象,那麽殘雪在其小說的突破性表現中更清晰地展現了“先知/沈淪”的敘事模式。女主角王女士是壹個清醒的預言家。她用壹系列晦澀復雜的動作而不是言語,將自己置於人生舞臺的最前沿。她試圖通過突破表演來喚醒那些處於沈淪境地的人。這種引領方式才是“表演”的真諦,即“站起來,活下去”。在這種與藝術相聯系的表演中,人類個體的真實存在才會真正從沈淪的處境中展現出來。所以,壹個淑女的“站出來求生存”,其實就是向人們展示她對真實存在的把握。但是,這種表演的深刻意義是無法通過說教來指出的,因為表演是壹種藝術,只有在藝術的表演儀式中,觀者才能理解,而不是被動地接受存在的真正意義。

所以這位女士的突破性表現,註定是有隱喻意義的。那麽,這種隱喻性的突破表現,或者說墮落者的“引領”,是如何展開的呢?在小說中,這位女士就像壹個孤獨的舞者。她不以形而上的觀念暗示(黃泥街的王力可紫光),而是以具體的表現展示自己真實的存在。她搞“迷信活動”“巫術”,但這個稱號只是五象街居民對她怪異行為的看法。表面上看,女方心煩意亂的行為似乎是壹種自欺,但這種自欺與沈沒情境下個人的自欺完全不同。後者是個體為了逃避“恐懼”的情緒,利用人格面具陷入沈淪的境地而進行的自我欺騙,而前者則是“有意識的自我欺騙”。主體已經意識到自我欺騙的前提下的自我欺騙,其實是壹種表演,也就是壹種帶有藝術本源的表演,只有在這種表演中,女士才能揭露五象街居民的自我欺騙,並帶領他們走上與自己共舞的平臺,達到脫離沈淪境地的突破性表演。在這場表演儀式中,“性”成為了壹個關鍵話題。

五象街的居民對性有壹種道德緊張感。他們談變性,對女士“含糊地談論男女之間的隱私”特別反感。而X女士則突破性禁忌,公開談論性,並承認“性是她壹生的牽掛。”這實際上意味著,性作為人“創造生命”的本源,本質上是不能被禁止的,禁止本身也是壹種對性的談論。五象街居民色變,還是自欺欺人的壹種方式。但是,這位女士對待性的態度,其實是壹種“脫穎而出,茍延殘喘”的方式。她從性中看到了“無中生有”的奇跡,揭露了五象街居民的自欺欺人。這就意味著,對於壹位女士來說,不是說教,而是示範,就是用自己突破性的表現向別人展示她,讓五象街的居民明白她“站起來,活下去”的重大意義。雖然人死後壹切都是空的,生命本身也在虛無中終結,但這位女士最終還是通過關註性,展示了自己對抗虛無的勇氣。這種“站著表演”的生活方式,實際上是壹種“黑暗靈魂的舞蹈”,既彰顯了人物生存的勇氣,也開創了殘雪“文學筆記”的敘事方向。

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殘雪的先鋒寫作發生了重大轉變,其標誌是殘雪開始專註於“文學筆記”的創作。她的壹系列“文學筆記”,如《心靈的城堡——理解卡夫卡》、《閱讀博爾赫斯》、《藝術的復仇》、《閱讀神曲》等作品,看似是對中外經典作品的解讀,但在看似批判性的話語背後,卻暗暗傳遞著自己80年代以來的文學經驗。

這些潛在的文學經驗,壹旦轉化為批評的武器,就拓寬和延伸了批評對象的意義空間;相反,經過闡釋的經典作品在為殘雪提供新的文學體驗的同時,改變了先鋒寫作的原有面貌。因此,殘雪90年代中後期以來的“文學筆記”,既是先鋒寫作從小說到文學批評的文體轉型,也是她本人80年代先鋒小說創作的某種延伸和轉型。在殘雪的《文學筆記》中,不僅看到了她對人物追求永生的描寫,也看到了她對他們靈魂世界的壹步步深入。但除此之外,在殘雪的《文學筆記》中可以看到的,是其先鋒小說對“先知/沈淪”敘事模式的深化。

從殘雪早期的先鋒小說中可以看出,徐如花的怪誕生活方式、王子光的形而上暗示、X女士在性方面的津津樂道,都是這些先知用藝術表演引領墮落者追求永生的方式。而且,從王子光形象的虛幻性,到X女士以惡魔般的反抗精神“沖破周圍人的誤解、猜疑、嫉妒、批判、扭曲、強迫屈服”和“反其道而行之”的表現,展現了這些先知對人類存在的認識從模糊到清醒的過程。更重要的是,在先知引領墮落者的敘事模式中,這兩類人物其實已經代表了殘雪對人類精神層面的劃分。即在人的精神世界中,存在著壹種對現實妥協和反抗的精神結構。這種精神結構的矛盾,成為殘雪在《文學筆記》中探索人類黑暗精神王國的邏輯起點。

殘雪在《黑暗靈魂的舞蹈》壹文中說,她的寫作“有壹種異常強烈的趨勢,有壹種從逐漸清晰到堅定的方向感”,而這種“趨勢”和“方向”正是殘雪對人類精神結構矛盾的揭示。如果說殘雪在早期先鋒小說創作中是依靠“先知/沈淪”的敘事模式,通過不同類型人物的對比來揭示這種精神矛盾的話,那麽在她的《文學筆記》中,殘雪試圖表明,人的精神矛盾並不外在於自身,而在於每個人的精神世界:那些結合了精神矛盾的人物。殘雪對這些人物精神層面的解讀,既表達了他對卡夫卡、莎士比亞、歌德的崇敬,又以自己獨特的文學體驗,向我們展示了人類無邊無際的精神世界和靈魂綻放後的燦爛風光。在殘雪的解讀中,讀者可以看到K、哈姆雷特、浮士德等人物是如何從現實的地獄出發,在驚心動魄的精神煉獄中追求永生的。在這壹過程中,殘雪不僅向人們揭示了偉大的藝術家如何在絕望中對讀者進行“精神鍛煉”,而且在凸顯靈魂張力、展示靈魂機制的寫作中深化了他們小說創作的精神追求。那些結合了精神矛盾,最能體現人類精神層面的人,顯然是殘雪寫作的重點。

殘雪在小說創作中形成的“先知/沈淪”的敘事模式,在她的“文學筆記”中仍有壹定程度的存在。比如她對博爾赫斯筆下人物秦寡婦的分析,就是對X女士這壹人物形象在突破性表現上的形象延伸。但這種敘事模式的先驗概念色彩不足以揭示人類精神結構的復雜性——歸根結底,徐如花、X女士等人物只是作家存在感的概念表達。也許是意識到這種表達的虛幻性,殘雪逐漸淡化了《筆記》中“先知/沈淪”敘事模式的二元對立結構,轉而將精神矛盾集中在壹個人物身上。

從殘雪的《文學筆記》中,讀者可以看到人類靈魂內部逐漸展開的風景:那些先求死而活的幸存藝術家,在世俗生活中經歷精神煉獄,通過靈魂的分裂,在身體中實現不同的精神自我,不同精神層面之間的碰撞與糾結促使他們在靈魂的掙紮中實現自我,這是他們追求不朽的精神旅程中的共同命運。對於創造這些精神盛宴的作家來說,寫作是壹種特殊的“精神鍛煉”:“它的觸角伸向靈魂,它描繪的是最普遍的人性”。從這個意義上說,殘雪的“文學筆記”具有他自己所謂的“刀刃藝術”的特征——既通過寫作探索人類黑暗的精神王國,又通過寫作重塑藝術家的命運:“自覺生活在刀刃上的詩人,代表全人類揭示了人類的真實處境,他們高尚的感性風範,長久地觸動著讀者的心靈,激勵著他們在黑夜裏獨自出發。"

綜上所述,經過90年代的延宕,殘雪的《文學筆記》不僅總結了她早期的先鋒小說創作,也成為她後期小說創作的理論資源。在殘雪看來,探索人類黑暗精神王國的過程,就是那種沖破層層現實束縛,為虛無而爭取生命的突破性表現。在這種表演儀式中,不僅生命本身的過程感被細致地展示出來,而且它無限地深入到人類的精神空間。從這個意義上說,殘雪先鋒寫作敘事模式的演變,無疑標誌著當代文學在改變當代先鋒寫作本來面貌的過程中,對人類精神空間的深入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