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仲尼之亡,六經之道,遂散而不可解。蓋其患在於責其義之太深,而求其法之太切。夫六經之道,惟其近於人情,是以久傳而不廢。而世之迂學,乃皆曲為之說,雖其義之不至於此者,必強牽合以為如此,故其論委曲而莫通也。
夫聖人之為經,惟其《禮》與《春秋》合,然後無壹言之虛而莫不可考,然猶未嘗不近於人情。至於《書》出於壹時言語之間,而《易》之文為蔔筮而作,故時亦有所不可前定之說,此其於法度已不如《春秋》之嚴矣。而況《詩》者,天下之人,匹夫匹婦羈臣賤隸悲憂愉佚之所為作也。夫天下之人,自傷其貧賤困苦之憂,而自述其豐美盛大之樂,上及於君臣、父子,天下興亡、治亂之跡,而下及於飲食、床笫、昆蟲、草木之類,蓋其中無所不具,而尚何以繩墨法度區區而求諸其間哉!此亦足以見其誌之無不通矣。夫聖人之於《詩》,以為其終要入於仁義,而不責其壹言之無當,是以其意可觀,而其言可通也。?
? 今之《詩傳》曰“殷其雷,在南山之陽”、“出自北門,憂心殷殷”、“揚之水,白石鑿鑿”、“終朝采綠,不盈壹掬”、“瞻彼洛矣,維水泱泱”,若此者,皆興也。而至於“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南有樛jiū木,葛藟lěi累之”、“南有喬木,不可休息”、“維鵲有巢,維鳩居之”、“喓喓草蟲,趯趯tì阜螽zhōng”,若此者,又皆興也。其意以為興者,有所象乎天下之物,以自見其事。故凡《詩》之為此事而作,其言有及於是物者,則必強為是物之說,以求合其事,蓋其為學亦已勞矣。?
且彼不知夫《詩》之體固有比矣,而皆合之以為興。夫興之為言,猶曰其意雲爾。意有所觸乎當時,時已去而不可知,故其類可以意推,而不可以言解也。“殷其雷,在南山之陽”,此非有所取乎雷也,蓋必其當時之所見而有動乎其意,故後之人不可以求得其說,此其所以為興也。嗟夫,天下之人,欲觀於《詩》,其必先知比、興。若夫“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是誠有取於其摯而有別,是以謂之比而非興也。?
嗟夫,天下之人,欲觀於《詩》,其必先知夫興之不可與比同,而無強為之說,以求合其當時之事。則夫《詩》之意,庶乎可以意曉而無勞矣。?
譯文
論《詩》
自從孔聖人死後,六經的學說道理,也就開始零散雜亂並且不能完整的解釋了。這其中的原因就是索取六經的含義太深,並且探求六經的方法又太迫切。其實六經的道理,最關乎親近於人情,所以傳承很久而不衰。而當今好多迂腐的學說,都是把六經曲解後的言論,雖然文章的含義還達不到六經的內容,卻牽強附會解釋六經就是這樣的,所以他們的言論隱晦曲折並且文理不通哦。
? 當時孔聖人註書六經,只有《禮》與《春秋》兩部著作相符合。此後書裏的內容沒有壹句話是虛假的,沒有壹件事是沒有考據的,然而還是從來沒有不近人情事理的。而《書》只是寫作於壹時的言論,而《易》的文章只是為占蔔算卦而作,所以時有好多內容不能作為定論的說法,這種說法來源於書寫的規範不如《春秋》的嚴謹了,更別說《詩》這本書,說的是天下所有人,包括平民男女、羈旅流竄之臣和地位低下的役隸,是關於這些人的喜怒哀樂逸聞軼事的作品。可見天下的百姓,自己會感傷因為貧賤困苦帶來的憂愁,也自己會敘述他美滿盛世帶來的歡樂,往大裏說,可以涉及到君臣、父子的關系和有關天下興亡治理國家的大事跡,往小裏說,可以涉及到飲食、床笫、昆蟲、草木壹類小事情,所以書中沒有寫不到的,這怎麽可以用法律規則的局限來規範世間的千態萬物呢?由此足以可見寫的內容世人沒有不了解的。孔聖人對於《詩》這本書,認為它的根本和要點符合仁義,所以就沒有因為不當而責備書中的任何壹句話,這是因為詩的意義是可以欣賞的,詩的語言是可以溝通的。
? 今天的《詩傳》裏說“聽那隆隆的車聲,在南山的陽坡震撼”、“我從北門出城去,心中煩悶多憂傷”、“小河裏的水啊汩汩流淌,光潔的山石被沖刷激蕩”、“整天在外采藎草,采了壹捧還不到”、“望著眼前那洛水,水勢茫茫在流淌。”如像這樣的句子,這都是詩歌的起興啊。還有寫到的“關關和鳴的雎鳩,棲息在河中的小洲”、“南方地區有很多生長茂盛的樹木,這些樹木中有下垂的樹枝,葛藟爬上這根樹枝,並在這根樹枝上快樂的生長蔓延”、“南山喬木大又高,樹下不可歇陰涼”、“喜鵲築成巢,斑鳩來住它”、“聽那蟈蟈蠷蠷叫,看那蚱蜢蹦蹦跳”,像這些的句子,又是起興的方式啊。凡是詩的內容用到興起比喻的,肯定這種現象關連到天下萬物,可以自然的證明這個道理。所以凡是《詩》的內容為這種現象而作的,它的語言能夠涉及到具體的物質時,就必定是強化地對這個物體進行描寫,就是為了追求能和表達的事情相符合,所以說把《詩》作為學問來研究是很辛勞的。
人不知《詩》的內容體裁還存在比的修辭方式,而很多人都認為這是興。凡是作為興的語言,還能說明要表達的意思。而這個語言的意義壹定會觸動當時讀者的情感,只是因為年代久遠我們不知道而已,但是同樣的情況可以推斷,而不能用語言來解釋。“殷其雷,在南山之陽”,這不是在描寫關於雷的意思,肯定是看到當時的情景而有所感動,所以後世的人是不能得到這樣寫的解釋,這就是為何使用興的修辭方法的原因。啊,天下的所有人,想看懂《詩》這部著作,這人必須要先了解比、興這兩個修辭方法。就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這個句子,這確實是因為鳩鳥雌雄情意至為深厚然而又能保持壹定的距離的原因,所以我們要稱之為比而不是興。
啊,天下之人,要想看懂《詩》,這人必須要先知道興與比是不相同的,並且沒有非常的嚴格的解釋,要按照寫作當時的情景來判斷。那麽讀《詩》的意義,幾乎就是通曉它的含義即可就不用辛勞的解讀了。
讀後詩曰:
孔聖《詩》成註六經,惟存仁義正人聽。
如無比興傳天下,李杜何由記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