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儒家“溫柔敦厚”詩教基礎上形成的所謂“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中和之美,是我國傳統的審美習尚。《誌摩的詩》正是繼承了它積極的壹面,明確提出要“用理智來節制情感”,主張和諧、含蓄、蘊藉,反對感情的壹瀉無余。
徐誌摩的詩既沒有郭沫若的奔放,亦沒有聞壹多的深沈,有的是飄逸、空靈,如潺潺溪水,如清風明月。他的大部分詩作沒有憤怒,沒有吶喊,沒有慷慨高歌,甚至也沒有希望和恐懼,有的只是迷惘的微笑、沈沈的靜視和對自然的依戀。他追求的就是壹種寧靜、和諧、無沖突的美的境界,表達的就是經過理性篩選、過濾了的情感。
盡管徐誌摩是壹個感情豐富的浪漫詩人,但他在詩中卻極力做到有節制的表現,不讓感情泛濫成災。這種以“理性節制情感”為原則的美學主張與“中和之美”是壹脈相承的。
徐誌摩詩歌中的自然美主要表現在感情的本真和意象的清新、自然上。
詩是詩人人格的表現,正如詩人本人壹樣。徐誌摩在詩中表現出的感情率性而真摯,沒有絲毫的偽飾,是他那單純的自由、愛、美的信仰的率真表現,是他“情感的無關闌的泛濫”。《雪花的快樂》、《嬰兒》、《為要尋壹顆明星》、《我有壹個戀愛》等篇表達了他對人生理想的熱烈追求。為了“獻愛與壹天的明星”,他寧願讓荊棘刺透腳心,冰雹劈破頭顱。為尋覓他的理想,他樂於忍受痛苦,付出犧牲。然而他的理想主義與中國的社會現實存在著距離和不可調和的矛盾,於是他憂郁、苦悶、詛咒,他要“拋棄這世界,殉我們的戀愛”。不論喜怒還是哀樂,於徐誌摩都是那麽出於自然和天性。
作為壹位富有浪漫氣息的詩人,徐誌摩對自然的偏愛比前人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當然與他的人生理想分不開。他認為生活是痛苦的,只有自然是純潔的,要救治這個社會和人們,最好的辦法是回歸自然的單純,與老莊的返璞歸真有相通之處。他的詩歌意象大都是壹些輕盈、纖巧、空靈、飄逸的自然意象,如風、雲、月、星、雪、蓮等,尤其是“雲”這個意象,在其詩中出現率極高。有“雲彩”、“白雲”、“黃雲”、“烏雲”、“雲影”、“紫雲”、“緋雲”、“褐雲”、“雲濤”、“雲潮”等,真可謂在五彩斑斕的雲海中雲遊,直至最終消失在生命的雲端。在《滬杭車中》他連用九個意象“煙、山、雲、影、水、橋、櫓聲、松竹、紅葉”構成了壹幅艷色秋景畫,與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有異曲同工之妙。
徐誌摩是提倡新詩格律的重要現代詩人,但他不像聞壹多那樣有明晰的理論主張,並且以理論為指導寫出格式謹嚴的詩作。徐誌摩的詩“野性”氣更濃,追求韻律但不完全拘泥於格律,而是有所突破、有所創新,寫出的詩無拘無束,靈動灑脫。在這壹點上徐誌摩頗似李白,由此可看出誌摩詩作受盛唐詩歌的重要影響,也可看出誌摩對於古代詩歌韻律美的創造性繼承。
《誌摩的詩》中許多詩節奏感很鮮明,那些特別典型的作品像樂曲壹樣,具有相當完整的音樂旋律,而且這種音樂性與詩意詩情是和諧的。盡管徐誌摩像其他現代詩人壹樣,對傳統有極強的反叛性心理,而將目光移向西方,但這並不表明他們完全脫離了古代詩歌傳統。他們在選擇西方的詩歌時,古老的民族傳統無不在暗中指導著他們的選擇。當他以外來文化與詩學觀念作為參照來探索中國新詩發展方向時,又常常能夠站在新的高度,用新的眼光對傳統文化、傳統詩歌做出新的闡釋、評價、選擇。徐誌摩對傳統詩歌的繼承和創新對當代新詩的發展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吳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