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壹次嘗到失去親人的痛苦是在我九歲的時候。我爺爺去世了,壹個喜歡說俏皮話的老人。與他相比,我爺爺顯得太嚴肅了。這也是我有記憶以來參加的第壹個葬禮。這次葬禮是四爺的三個兒子組織的,規模不算小。壹切都延續了家鄉的風俗,彬彬有禮,坦誠相待。
九歲那年,我還是個稀裏糊塗的孩子,我知道我的家人都死了。裏裏外外的大人都很忙。我穿著喪服,頭上綁著白色的喪布,鞋子上蓋著白布,這讓我很苦惱,因為上學時難免會被同學投來同情的目光。我很喜歡頭上紮的白布,因為有個表姐把布紮成花,紮在她烏黑的長發上,很好看,讓我很羨慕。因為父親不允許我留長發,所以小學五年我的頭發只比普通男生長半寸,原因有二:壹是讓我專心學習,不要總想著穿花戴粉;第二,防止虱子長在頭上。每次剪完頭發都在鏡子前發狠,不想上學。最後我爸壹把抓住我不夠長的頭發,推到學校。所以當我看到表姐頭上的白花和黑發時,我更加痛恨父親讓我剪頭發。但是爸爸很忙,幫叔叔們安排葬禮,所以自然不能忽視我還是很怨恨他。看的我羨慕不已,表哥還因地制宜的幫我設計了壹個發型,吃力的在頭頂上挑了壹個小辮子,然後在上面系了壹條白色的孝心布紮了壹朵花。我認為我很美,我把它想象成趙雅芝版的白蛇夫人。這讓我忘記了葬禮上本該有的悲傷,高興得跳了起來。
孩子的快樂很簡單,大人的悲傷卻是多種多樣的,尤其是在葬禮上。守靈時離死者很近的人大多是他們的至親,大多是女兒,而他們的媳婦壹般都不願意上前,更不用說的遠親。家鄉習俗,棺材必須在家裏放七天才能下葬,三天就下葬了。四爺的靈堂比較簡陋。棺材前放著壹個裝滿香油的碗,裏面裝著油油的胖乎乎的燈。這是壹盞長明燈,從逝者逝去的那壹刻起就壹直亮著。再往前,有紙糊的,有高樓的,有青磚綠瓦的,旁邊還有持槍的少年。紙紮前是棺材和祭祀桌,桌前是供前來祭奠的人用的席子。
每天中午或晚上,鄰居們都會過來祭奠逝者,獻上壹些紙錢,以示緬懷和祝福。往往這個時候他們會在靈前跪拜磕頭,男的會送禮,女的會當場跪下燒紙(哭),眼淚流出來幾乎沒有必要,或者怕沒眼淚會尷尬。他們壹跪下來,捂臉就有人扶,或者拍拍胳膊就知道了,就哭。這時候守靈的孝子孝女都要和他們壹起哭了。這種哭是最傷心的,心碎的,痛苦的,聽者傷心。妳才知道,壹個死去的人的死是如此的悲傷。有時候,我被阿姨們拖進這樣的哭聲,然後被感染了就忍不住哭出聲來。這時候,在這裏伺候我的鄰居示意我讓阿姨們不要哭了,我就難過的站起來,為壹直趴在地上哭的阿姨們擦眼淚。第二天,他們聲音嘶啞,眼睛像灌了水的魚鰾,滿得想滲水。如果沒有送葬者來,大家就會蜷縮在棺材周圍,談論四爺的過去。經常有人說,有些事是女兒們傷心,媳婦們側目。死去的人得到了解脫,活著的人沒有失去委屈。
晚上我媽不讓我去靈前,說我年紀小,靈魂不穩,怕染上邪氣。我天生害怕,吃完飯就找朋友壹起玩。除了數星星,沒什麽有趣的。甚至玩捉迷藏,晚上天黑了,也沒辦法跳橡皮筋。
葬禮前兩天晚上,四爺的叔叔們請了號手來表演,很有意思。小號手現在類似於廣義的樂隊。壹般四個人,三男壹女,壹個拉二胡,壹個吹笙,壹個吹嗩吶。晚上的演出沒有嗩吶,大概是高音太高,讓靈魂不安,所以晚上以二胡為主場。在演唱的過程中,會有客串鼓手和鑼鼓,壹時間熱鬧非凡。他們會唱歌劇和歌曲,但歌劇和歌曲都略顯悲傷。主人家會在門口為他們擺好桌子,拿起壹個明亮的燈泡,擺上桌子和飲料,然後他們就開始邊吃邊唱。吉谷的老人喜歡聽,從很遠的地方搬壹個凳子,或者從附近的地方拿壹些玉米稭稈鋪在地上。它溫暖而柔軟。年輕人不喜歡這樣,大多會在家看電視,但是懶得出門。孩子們圍得很緊,但不是為了唱歌。時而歡快,時而動情,時而高亢,時而低沈,歌聲穿透黑夜,撫慰著逝者和生者的靈魂。二胡獨特的悲愴總是令人感動。以前不明白那些老人為什麽那麽感動,現在終於明白,那是理解,是溫暖,是歸宿,是結局。人影晃動,夜色已濃。能讓他們感動的,可能是對命運的最後壹絲希望。
出殯那天是最關鍵的壹天,也是人來人往最熱鬧的壹天。早上親戚們提著籃子來祭拜。這個籃子裏的東西也很精致。壹般要在籃子裏放上20個左右的饅頭,蓋上花巾,上面放幾張銀紙,放在靈堂前的桌子上,以示對逝者的尊重。上午大部分時間是給親戚拜祭。中午,吃完飯,吉祥的時候我們要辦喪事。
等到所有的親戚和幫手都祭奠完畢。擡棺者用麻繩和孩子手臂粗細的實心桿子進入停放棺材的房間,將棺材綁好。這也是個精細活,壹定要紮的均勻。八個擡棺人承受的重量壹定要均勻,否則有人會超重,棺材會傾斜,影響逝者的穩定。搬運重物的人必須是壹個年輕力壯的人,有力量和技術來搬運棺材的重量。為了把八個人的心力和力量用在壹個地方,這個時候就需要另壹個角色,主要是發號施令,平衡力量。我爸爸就是這個角色,盡管這是我第四個爺爺的棺材。他身披靈柩,手持喪杖,扯著嗓子大吼,試圖淹沒剛剛開始吹響的嗩吶聲。棺材旁邊的兩個年輕人,壹個擡著兩條長板凳,因為按照習俗,送葬的隊伍要在每個路口停下來祭奠多年的鄰居,要燒很多紙錢,所以要把棺材放在板凳上。
嗩吶壹響,也就是擡棺的那壹刻,房內後宮壹片哀樂,女兒兒媳第壹個扶靈,相對的親家親戚緊隨其後。越往後,門越遠。我曾經在我爺爺的葬禮上經歷過這壹幕。醒來的那壹刻,我內心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悲傷和難過。當時嗩吶聲,嗚嗚聲,昂著頭的叫喊聲,還有屋子裏有人準備的鞭炮聲,混雜成壹片熱鬧的聲音,讓人覺得熱淚盈眶。我在棺材後面的白色人群裏,卻壹直被阿姨壓著,因為壹直想看看周圍的情況,明顯格格不入。說實話,當我離開大門的時候,我覺得不那麽難過了,大概是被那咆哮的哭聲震驚了。
在十字路口,車隊停了下來。這時候大兒子就會掉到盆裏去救死者免於災難。農村人更喜歡男孩。除了起到頂梁柱的作用,傳宗接代之外,還有壹個很大的原因,就是百年後有人掉進壹個撈盆裏,這對他們來說很重要,是壹種儀式,壹種圓滿。四爺的兒子哭了壹百年,好像就是這個哭的原因。大兒子抱著壹根即將發芽的大柳樹枝,正在滴水。另外兩個兒子吸了壹點,低下頭,地上濕漉漉的,流著鼻涕和口水,當然還有眼淚。
送葬隊伍也很講究。第壹個開道的是小號手。嗩吶在奏《百鳥朝鳳》,讓人緊張得熱淚盈眶。這是壹件神奇的事情。我仍然能回憶起那個聲音,但我找不到合適的詞來描述它。悠揚的音樂中有壹種肆意的霸道,似乎在侵犯妳的感情,無論是。也許,當我很老的時候,聽到這個聲音就能找到家,就不再怕死了。高音的嗩吶聲和低音的笙,再加上鑼鼓聲,會吸引很多人熱淚盈眶。
號手後面是紙隊列,有打手守著醫院,有英俊不凡的,有精致乖巧的姑娘;最重要的是精致的高瓦大屋,有利於踏出轎子;也有鬃毛飄動的馬匹和敦實的公牛;耀眼的金山銀山。這些彩色的紙讓活著的人感覺更舒服。到了那裏,他們再也不會住在土坯房裏,他們會過上舒適的生活,有人伺候他們。幾年後,壹位身患癌癥的老人淡定地喝下農藥,據說喝下後笑著死去。妳看,有時候死亡對人來說其實是壹種解脫,因為他們死前受的苦太多了。
吵鬧的紙後面是棺材。漆黑的棺材在陽光下眩目,綁在上面的粗繩讓整個棺材顯得渺小、安靜、肅穆、毫無生氣。身後是趴在棺材邊哭泣的人們,有的泣不成聲,有的邊哭邊咒罵,有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有的蹲在地上畫圈圈。因為阿姨們哭的太厲害,虛弱的躺在地上,我被賦予了新的任務,就是幫助阿姨,我終於有機會站起來看完整個場景。阿姨用力拍打著棺材,嘴裏不停地叫著“爸爸~爸爸~”。她的眼睛幾乎沒有睜開過,眼淚和鼻涕混在壹起。她似乎受了委屈,極度悲傷。她抱怨爺爺為什麽那麽早就走了,為什麽之前做的那些愚蠢的決定,讓她現在覺得很痛苦。她差點暈倒,被掐她的人驚醒。後來我實在扶不起來,只好走到媽媽身邊,做她的小拐杖。周圍人很多,好像在看壹場感人的演出。孩子們咯咯笑著戴上了它。老人們嘆氣搖頭,心軟的年輕人眼裏含著淚。
最後,送葬的隊伍離開了村子,挑著重物的人有節奏地移動著棺材,拿著紮好的紙的人奔向墓地,任憑風吹散那些五顏六色的紙。其他穿著白色喪服的人三三兩兩聚在壹起去墓地,嗩吶已經停了,只能送到村口。墓地在地裏,隧道邊上有幾個老墳,有些是我曾祖父的,有些是我曾祖父的。挑重擔的人在陽剛的歌聲中把棺材放入墳墓。新鮮的土壤充滿了活力,但它註定要容納壹個死去的人。大兒子的第壹鏟剛挖好,其他人就開始埋,又是壹陣撕心裂肺的哭聲。燒過的銀紙讓人頭疼,我在哭的時候,墳墓徹底完了。新鮮的土壤,新鮮的土壤,新鮮的土壤最終會長出綠草和野花。
我突然感覺到了離別,四爺將永遠睡在這裏,再也不會醒來。他開完馬車就不會跟我說那麽多話了。他的馬車,他的土坯房,他的粉條,都要去。這是壹個冷酷的事實,誰也無法反駁。
說起嗩吶,原來這是壹種古老的悲傷。所以我不忍心失去它,失去它傷害了我整個身體和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