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形式上看,整首詩僅僅通過六個動詞變換,即:“采”、“有”、“掇”、“捋”、“袺”、“襭”,便串聯起壹個完整的勞動過程,傳達出勞動所帶來的歡快情緒。換句話說,全詩只用了十壹個不同的字,兩個基本句式——“采采芣苢,薄言X之”,就完成了構詩,不可謂不妙。
當然,這種復沓的結構不止存於《芣苢》篇,而是相當廣泛地出現在《詩經》之中,以《風》詩最為明顯。從根本上來說,這種藝術特征來源於《詩經》可歌的藝術特質。盡管《詩經》本來就是和曲而唱的詩歌,和壹般文人詩作自然不壹,但我們很少從歌曲的角度去理解《詩經》。
通過歸納、總結《詩經》的基本形式特點,可以發現:《詩經》中的《風》詩,普遍以四言為主,間雜有字數不壹的句式;篇幅多為二、三、四章,每章句數以四、六句為主;整體篇幅較小,重章疊句的章法結構最是突出。
如此詩歌構造,與當代流行歌曲頗為相似。它既符合音樂曲調上的重復,也符合語言方面歌詞的重復。那些微小的細部變化,如個別句式、個別詞匯的變化,則恰恰是詩歌最富表現力的地方,說是詩歌的中心詞句也不為過。
那麽,從歌曲的角度看《芣苢》篇,它的重復構造正好滿足歌曲的創作需要和傳播需要。在音樂創作中,基本的曲調重復是常態,表現在語言文本上就是詩章形式的重復。《芣苢》篇所運用的就是壹個曲調的三次重復,是最簡單的曲式,也是《詩經》中運用較多的壹種曲調組合形式。這種樂曲形式,篇章短小,構詞簡單,容易記憶、吟唱,最適合在廣大群眾中間流傳。
實際上,在《芣苢》詩中,最基本的兩個句式是“采采XX,薄言XX”,其他詩句都是對此句的推衍。它們廣泛地出現在《詩經》的其他篇目中,前者如《卷耳》,如《蜉蝣》;後者如《采蘩》、《采綠》、《時邁》等。這說明《芣苢》詩篇的重復手法是基於相對固定的套語和套式演化而來。這種套語和套式,正是《詩經》中詩歌創作的基本方法之壹,是彼時詩歌長期流傳演唱過程中所形成的藝術技巧和創作規則。
至於細部變化的六個動詞,則是為了更好地表現詩意所采取的語言錘煉之筆,是為了實現情景的變化和推進所精心雕琢的中心詞匯。在《芣苢》詩中,“采芣苢”是故事的基本內容,“如何采”是故事發展的主要脈絡,所以表示“采摘動作”的六個詞就成為全詩的中心詞。
對於這六個動詞,前人的解釋很多,各有千秋。綜合看來,壹般將這六個詞分成三組理解:第壹組是“采”和“有”,屬於總寫采摘之事,解釋為去采芣苢,並直言芣苢有許多;第二組是“掇”和“捋”,屬於詳寫采摘之事,解釋為采摘過程中的拾取和捋取;第三組是“袺”和“襭”,屬於詳寫裝盛之事,解釋為拉起衣襟或把衣襟掖到腰間裝芣苢的過程。
如果從事過類似的農業采摘活動,對此勞作過程的理解就會更加清晰:婦女們相約去摘芣苢,發現野地裏芣苢有很多,便不停地摘取和捋取,最終裝滿衣襟,相攜而歸。我們暫且不管芣苢為何物,也不管采摘目的如何。從詩歌文本自身來看,它描述的實際上就只是壹件簡單利索的勞動小事。
當然,詩歌畫面雖簡,卻並不幹癟無聊——在寥寥幾字之變中,情景已輪換千翻,鮮活自然。這便是《詩經》中對關鍵詞句的凝練之功。典型如《樛木》詩的“福履‘綏’、‘將’、‘成’之”;如《桃夭》詩的“宜其‘室家’、‘家室’、‘家人’”;如《菜葛》詩的“壹日不見,如‘三月’、‘三秋’、‘三歲’兮”!
綜上所述,《芣苢》詩的基本藝術特色就是重章疊句、回環往復,並借用少量詞句的變換,推動整個詩歌場景的動態發展和情感升華。如此高超的創作技巧,正好說明它不是壹首簡單的民歌,而是經過專業人士的打磨和再加工的藝術作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