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炯
烽火照西京,
心中自不平。
牙璋辭鳳闕,
鐵騎繞龍城。
雪暗雕旗畫,
風多雜鼓聲。
寧為百夫長,
勝作壹書生。
楊炯詩鑒賞
唐初,突厥等少數民族軍事集團對邊境地區的不斷騷擾,成為我國西北部安全的最大威脅。許多愛國誌士為國分憂踴躍從軍,加入保疆衛國的戰鬥行列。
據《舊唐書·高宗紀》載:“永隆二年(681),突厥寇原慶等州(今甘肅固原、慶陽壹帶地區)遣禮部尚書裴行儉率師討突厥溫傅部落。”當時正值楊炯充崇文館學士,升遷太子詹事司直不久,《從軍行》壹詩借此抒發了他對溫傅部落瘋狂進唐犯邊疆的憤慨之情,顯示出詩人殺敵報國的愛國主義精神和無畏的英雄氣概。
這首詩歌在藝術上突出了感情奔騰激越的特色,然而詩情卻把握得頗有分寸,整體藝術畫面熱烈奔放而不失之“散漫”,洋溢著壹種跌宕婉轉、起伏有致的含蓄美感。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戰爭烽火傳報邊疆遭劫而點燃詩人心中的憤慨之火,從而點明唐軍揮師出兵是正義的自衛。長安與原慶諸州遠隔千裏,“烽火”之光焰無論怎樣也不可能“照”到長安,但是,詩歌卻運用強烈的誇張手法,囊四海於胸,籠千裏於咫尺,形象逼真地寫出了戰火逼近的急迫。在國家安全受到嚴重威脅的危難之際,詩人義憤填膺投筆從戎、殺敵報國,也就成為理所當然了。這兩句將主觀感受和客觀的畫面巧妙地聯綴起來,既揭示了感情激蕩的淵源所在,也為下文詩情的起伏“跌宕”做好了道義上的鋪墊。
次聯“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描繪了唐軍出發的威武英姿和直搗敵巢的壓頂氣勢,“牙璋”指代攜皇帝“牙璋”之令出征的部隊,同時,也包含著此次兵發西北,負有保家衛國之重任的意味。壹個“辭”字,簡潔精當地把將士慷慨激昂的出師陣容再現出來。“鐵騎”兩字,不僅顯示了唐軍軍力的強大,銳不可擋,而且隱含了必勝的自信和藐視敵人所向披靡的大無畏英雄氣概;壹個“繞”字則形象地刻畫了唐軍迅猛抄襲頑敵的氣勢,使人頓覺雄兵有如從天而降,伏兵四起,敵人插翅也難飛越金剛鐵桶。這兩句看起來,好象“景語”,但實際上卻飽含感情,讀後讓人豪氣蕩然滿胸。
第三聯“雪暗雕旗畫,風多雜鼓聲”,重點勾勒的是唐軍將士不畏苦寒鏖戰疆場的圖畫。長風急雪的環境中戰鬥激烈的進行著。大雪飛揚,遮天蔽日,旗幟上的彩畫在風雪交加中變得模糊難辨,但是,將士們盡管冰雪凝甲,仍然頂著呼嘯的北風擂響戰鼓奮力拼殺,勇往直前。詩歌從視聽感官兩方面來渲染血灑疆場的困苦,來烘托戰士高昂的鬥誌和其激越難抑的報國熱情。淺層次來看,這壹聯的畫面似乎有些冰冷,其實,如果拂去外表景色的遮蓋物反復咀嚼,我們就會感觸到詩人熾烈的赤子之心,凸顯出詩人借景喻情的高超手段。
末聯“寧為百夫長,勝作壹書生”,首尾遙相呼應,言誌抒懷。本來,詩人少年得誌,仕途青雲,生活優裕無憂,可是他不以功名利祿之事為己念,而欲展鴻鵠之誌,報效國家,腳踏實地幹壹番保國安邦的赤誠事業,詩人覺得假如真能從戎報國,禦險殺敵,即使只讓擔任壹名低級軍官,也勝過埋首於故紙之中、老死於蓬窗之下的愚腐儒士。在這個選擇中,我們很容易發現,楊炯的人生觀比之那些壹味偷機取巧、舍義逐利置國家民族利益於己之下的人來說,的確有天壤之別,不可相提並論。末聯是詩人胸臆抒懷的點睛之作,也將全詩感情的高潮推向了極致。至此,在全詩感情洪流的奔瀉之中,壹個充滿血肉富於立體感的抒情主人公的形象,隨即呼之欲出。
除此以外,該首詩歌風骨雄健,在形式上也獨有建樹。《從軍行》原來是樂府舊題,以敘述軍旅戰爭為本色,楊炯卻創造性地把它移花接木,借舊題而抒心意,並且寫得對仗工整,明快簡練,渾然壹體。故王夫之高度贊賞楊炯“裁樂府作律,以自意起止,泯合入化。”這壹評語不愧是中肯之談。
戰城南
楊炯
塞北途遼遠,
城南戰苦辛。
幡旗如鳥翼,
甲胄似魚鱗。
凍水寒傷馬,
悲風愁殺人。
寸心明白日,
千裏暗黃塵。
楊炯詩鑒賞
《戰城南》是用樂府舊題寫的壹首五言律詩。詩歌雖然以征戰者的口吻講述了遠征邊塞的軍旅生涯,但已不同於漢樂府中的《戰城南》那樣寫得血流成河、慘不卒讀了。詩中的主人公在敘述戰爭時,豪情滿懷,信心百倍,充滿了勝利的希冀。詩的格調雄渾激越,洋溢著濃烈的愛國之情。恰如李調元在《雨村詩話》裏評述的:“渾厚樸茂,猶開國風氣。”讀後令人神情激奮,成為詩人代表作之壹。
首聯以對句開起,出句開門見山交待戰爭的地點,仿佛畫家的筆先揮毫潑墨抹出壹個塞外廣袤的背景。
對句切題,正面描敘戰爭場景,暗寓“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的悲壯場面。詩人如泣如訴的概述,浸含淚血,語言樸實真摯。
頷聯用近似白描的手法描繪戰場的景象,戰旗獵獵,盔明甲亮,刀光血影隱隱可見。排比點綴手法將作戰陣式寫得極有氣勢,不但寫出了軍隊威武,而且寫出了士兵鬥誌。讀者從詩句裏可以深深地觸摸到詩的主人公脈搏激劇的跳動:激動的心、自豪的情,東闖西突血肉搏殺。
生死攸關之際,人的心境更是復雜多變、不可捉摸的,在壹陣沖殺之後,感慨也隨之而來。因此頸聯自然地轉入抒情性的敘述。“冰水寒傷馬”,化用陳琳詩句:“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往謂長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飲馬長城窟行》)這裏表面上是寫馬,實則寫人,巧妙地表達邊地苦寒不宜“稽留”之意。“悲風愁殺人”,化用宋玉“悲哉秋之為氣也”的句意,進壹步直抒胸臆。秋風凜冽,塞外草衰,壹派蕭瑟之氣,倍添征人思鄉懷歸的愁緒。這聯詩真實地反映了廣大塞外將士的思想和情緒,也是詩人思想傾向的流露。
尾聯以景作結,“千裏暗黃塵”,既是描繪大漠黃沙飛的自然景色,也用以渲染戰爭的激烈,征塵千裏遮天蔽日。然而戰士的心中卻充滿了明亮的陽光。“寸心明白日”句,精微入妙,詞語新穎,內涵豐富,藝術概括力強,揭示了征人光明的內心世界。他心系著祖國,懷著必勝的信心,視死如歸,繼續馳聘疆場,報效君王。
有所思
楊炯
賤妾留南楚,
征夫向北燕。
三秋方壹日,
少別比千年。
不掩嚬紅樓,
無論數綠錢。
相思明月夜,
迢遞白雲天。
楊炯詩鑒賞
這首詩寫壹位少婦,獨處空閨,深深地思念著遠征邊塞的丈夫,情真意切,思致清幽綿邈。唐初邊地戰火不斷,詩人有所感而作此詩。詩通過對女主人公心理的細膩描繪,反映出戰爭給人民帶來的痛苦,表達了詩人的厭戰情緒和對不幸者的深切同情。
首聯是工整的對句:“ 賤妾留南楚,征夫向北燕”, 是以女主人公自怨自艾的口吻訴說的。家居江南,丈夫遠赴塞北,她不能與之比翼齊飛,只能形單影只的留在家裏。這看似平鋪直敘的兩句話,卻飽含著多少辛酸和激情。十個字塑造出壹個顧影自憐、無可奈何的少婦形象。詩裏選用了富有表現力的詞語。“賤妾”
對“征夫”,夫去,而妾自賤,此壹層悲也。“南楚”對“北燕”,相距千裏,此二層悲也。“留”“向”二字也下得好,壹留壹去,而且“向”字還表明時間和空間,“征夫”去“北燕”,意味著加入戰爭的廝殺。
這遠別非同往昔離別,丈夫此去生死由天,不可預測,更增添了思婦的牽掛之心。
俗話說:“有別必有怨,有怨必有盈”。頷聯緊承第壹聯分別之意狀摹女主人公“心吐思兮胸憤盈”:
“三秋方壹日,少別比千年。”壹日不見如隔三秋,分離就像經歷了壹千載,極盡少婦的相思之情。這裏分別化用了《詩經·采葛》中“彼采蕭兮,壹日不見如三秋兮”,以及《別賦》中“斬蹔遊萬裏,少別千年”,描繪了思婦在剛與丈夫分離後的艾怨心態。兩句詩寥寥十個字便將思婦內心的痛楚展現得壹覽無遺。
頸聯轉而描寫思婦的行為舉止。“不掩嚬紅樓”,她愁眉緊蹙,坐臥不安。“不掩”二字,用得頗具匠心,比老套的“掩閨臥”之類新奇而富有意趣。她或許佇立樓頭極目遠望丈夫的離去的背影;或許正期待有人來安慰自己;或許是神情萎靡樓門倚望。總而言之,任由讀者馳聘想象、去豐滿她的血肉。“無論數綠錢”,在孤獨落寞中,她將目光掃向庭院的青苔上,那無盡的綠怎麽能數得過來呢?人去樓空,苔蘚會不斷增加,以後和她相依作伴的只剩下這苔蘚了。沈約在《冬節後至丞相第詣世子車中作》寫道:“賓階綠錢滿,客住紫苔生。”楊炯在詩中借用青苔除表達其空虛寂寥的意思外,還有其他寓意。他曾寫過《青苔賦》來贊揚苔蘚:“別生分類,西京南越,則烏韭兮綠錢,金苔兮石發。苔之為物邊賤,苔之為德也深。
夫其為讓也,每逢燥而居溫;其為謙也,常背陽而即陰。重扃秘宇兮不以為顯,幽山窮水兮不以為沈。有達人卷舒之意,君子行藏之心。”詩中淒楚的女主人公,將苔蘚自比,希冀得到自我解脫。“數綠錢”,幾個比喻新奇的字眼,將女主人公的煩悶聊賴的心理刻劃得生動傳神,添加“無論”二字雖似平淡,卻更顯示出她的哀愁,以及性格中的多層次的美:深情、沈靜、忠誠、樸實。
尾聯“相思明月夜,迢遞白雲天”。“明月”本來無所謂情意的,但皓月懸空的夜晚,卻不禁喚起人們無盡的牽掛與思念。“白雲天”,雖寫天空朵朵白雲,悠悠飄蕩,卻含令遊子思歸的意境。以“迢遞”為句首,其著眼點不僅是描繪藍天的高遠無垠,而且也點出“遊子的思歸”,實際是思婦的內心想象。當然也可從另壹角度理解為兩地離別,壹種愁思。可是由思婦思緒更能表達“相思”的無限和熾烈,也更便於表現詩歌中心思想。“情與景偕,思與境供”,言雖盡,而意味深邃。
這首詩,格律工整,韻調和諧,色彩絢爛。“紅樓”、“綠錢”、“明月”、“白雲”,斑爛多彩,媚而不俗。“三秋”、“壹日”、“少別”、“千年”,數量詞疊加,意境深入而不覺得堆砌繁冗。僅僅八句詩,完美地雕刻出壹位思婦的鮮活形象,情意纏綿悱惻,令人怦然心動。
途中
楊炯
悠悠辭鼎邑,
去去指金墉。
途路盈千裏,
山川亙百重。
風行常有地,
雲出本多峰。
郁郁園中柳,
亭亭山上松。
客心殊不樂,
鄉淚獨無從。
楊炯詩鑒賞
楊炯因從弟楊神讓參與徐敬業起兵征討武則天而受株連,於垂拱元年(685),被貶為梓州(今四川省三臺縣)司法參軍。《途中》這首五言排律詩,大概就是作於前往梓州的路途中,抒發遠行懷鄉的哀愁和畏讒懼謗的憂思。
詩的開始二句,描寫詩人辭別京城長安前往邊地小城的情景。起句疊用“悠悠”二字,生動地傳達出詩人心思重重的失意情態。下句又對以“去去”,使人物形象更鮮明、更豐滿:他憂心忡忡,行色匆匆。
“鼎邑”對以“金墉”,語詞莊重宏麗,流露出郁勃不平之氣,和被貶謫的感慨“辭鼎邑”“指金墉”,題“途中”相切。接下來的兩個對句闡釋前聯:“路途盈千裏,山川亙百重”,描寫詩人在征途中,思前想後遲疑不決,遠隔千余裏,山環水繞,行路艱辛,怎麽能不望而卻步!他感慨怨嘆行役之勞,如泣如訴,語悲辭切。很明顯,詩人不是遠走他鄉升遷赴任,也不是抗擊外侮守衛邊關,因此那“俠客重周遊,金鞭控紫騮”,“發跡來南海,長鳴向北州”的沖天豪氣不見了,更沒有覽閱山水的閑情雅興。這裏濃縮了詩人在特定環境中的內心感受。第五、六兩句,描繪的既是征途的風雨莫測,也是胸中的狂瀾波濤:“風行常有地,雲出本多峰”。這裏可解釋為詩人的路途見聞:
狂風大作時地面上萬物和鳴,漫雲翻卷時天空中雲峰疊嶂;風聲淒唳,白雲飄忽激起遊子的離思萬千。也可視為詩人的所思所想:他恃才傲物,平時冷潮熱諷已不少,又況且是置此風頭浪尖上,怎麽能不是上頭有風吹草動,下面便萬竅發聲嘩然壹片,流言蜚語,眾矢之的,不正恰似浮雲從山巒壹湧而出嗎!各種打擊不都應是預想之物的嗎?這裏的憤懣溢於言表,自我寬解,昭然若現。第七、八兩句是描寫景物。《古詩》雲“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原本描繪的是壹幅宜人的陽春美景。而楊炯這裏只選取了離別物色的“郁郁園中柳”。設想壹個被貶之人,此時此刻也只能倍感傷懷罷了。第八句“亭亭山上松,”是從《古詩》“青青陵上柏”演繹來的。李善認為此句是“言長存也”。長期以來詩人寫松柏,多半取其不雕長青之意,借用山陵二字,大多是取其崇高偉大之意。
詩人在這裏不但運用了傳統手法,而且還移植了《古詩》中的意境:“青青陵上柏,磊磊石間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這最初是用柏樹和石頭興起“遠行客”,比喻時光如梭,人生失意之落魄的。其實這兩句詩也寓含有寧為蒼松挺拔立,不為楊柳隨風擺的意思。劉楨《贈從弟》詩雲:“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風。風聲壹何盛,松枝壹何勁。冰霜正慘淒,終歲常端正。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詩人在逆境中正是以“亭亭山上松”自勵的。詩人在這裏還暗用了《古詩》中句意之間的聯系,為全詩的結尾作鋪墊。“客心殊不樂”,反用了“忽如遠行客,鬥酒相娛樂”之意。原詩句是說人生短促,大可縱酒盡歡。而詩在這裏偏說“客心殊不樂”,意思是酒是無法解除他的煩憂的,他的愁思是深沈的、無法慰解的。下面順水推舟以“鄉淚獨無從”作結。這思鄉之淚獨自流淌,孤苦無告。不僅是因為他遠行無伴侶,更主要的是精神上的寂寞和苦悶,沒有知音,沒人理解自己。
這是詩人真正感到悲哀的地方。
在《王勃集序》中曾指出:“龍朔初載,文場變體,爭構纖微,競為雕刻,糅之金玉龍鳳,亂之朱紫青藍,影帶以徇其功,假對以稱其美,骨氣都盡,剛健不聞。”可見他是非常反對當時的“上官體”而註重“骨氣”的。《途中》這首短排律,寫得清新剛健,氣骨蒼然。化用古詩句意,或采句入詩,襲用中自創新意境,令人讀之自然渾成。詩雖短,但開合自如,跌宕起伏。比興得體,情景交融,格調雖深沈而不沈悶。加之“悠悠”“去去”“青青”“亭亭”諸字的疊用,更增強了詩的音韻美。
夜送趙縱
楊炯
趙氏連城璧,
由來天下傳。
送君還舊府,
明月滿前川。
楊炯詩鑒賞
《夜送趙縱》是壹首送別詩,但卻寫得別致新穎。正如清人毛先舒在《詩辯坻》裏所指出的:“第三句壹語完題,前後俱用虛境。”詩的情意真摯,神韻綽約,極臻妙境。
首句以比起興,“趙氏連城璧”,是詩人以國之瑰寶和氏璧比喻趙縱的品貌。次句:“由來天下傳”,借美玉的名傳天下,進壹步比喻趙縱的名氣。他是名聲遠播四海之內的。這是楊炯借助他人之口表達自己的心意,委婉地稱贊朋友,仰慕之情由衷而發。第三句“送君還舊府”,這本來是平鋪直敘,但力托全詩,可舉千斤。照應首句寓意深邃,寫到這裏,“完璧歸趙”的主題立意也就呼之而出。詩人構思巧妙,立意高遠,使人折服。從詩意推測,趙縱是壹位德高望重的名士,大概因仕途失意,辭歸故裏。在詩人眼中,他是遠離塵囂,冰清玉潔,“完璧歸趙”。“送君還舊府”,這近似白話之句確是壹個點睛之句,它使前面的喻句有落腳點,後面的景句有依托,能夠充分地表達出主題內容。詩人對友人的同情、撫慰、稱頌、仰慕之情,也都淋漓盡致再現出來。“明月滿前川”,純粹地描寫景物。宋人沈義父認為“以景結情最好”,“ 含有余不盡之意”。(《樂府指迷》)詩句交待送別的時間在明月當空的夜晚,地點在奔流不息的河邊。
當朋友張帆遠離之後,詩人佇立遙望,但見清冷的月光灑滿大地,空曠孤寞之意襲人。結束語真實地表達出詩人送別故人後的深切感受:惆悵、虛渺。但他又慶幸朋友“完璧歸趙”隱退故裏,流露出憎惡官場、甚至逃避現實的情緒。
這首詩的突出特色是,深入淺出,比喻設譬通俗易懂,寫景極其自然貼切,“猝然相遇,借以成章,不假繩削”,借情寫景,情景交融,蘊藉而不乏深致。
廣溪峽
楊炯
廣溪三峽首,
曠望兼川陸。
山路繞羊腸,
江城鎮魚腹。
喬林百丈偃,
飛水千尋瀑。
驚浪回高天,
盤渦轉深谷。
漢氏昔雲季,
中原爭逐鹿。
天下有英雄,
襄陽有龍伏。
常山集軍旅,
永安興版築。
池臺忽已傾,
邦家遽淪覆。
庸才若劉禪,
忠佐為心腹。
設險猶可存,
當無賈生哭。
楊炯詩鑒賞
詩人在梓州擔任司法參軍近四年,大約在天授元年(690)離開四川,途經長江三峽的時候,寫下了《廣溪峽》、《巫峽》、《西陵峽》三首五言古詩,逼真地狀摹了三峽的綺麗風光,深情地贊頌祖國的美好山河,抒發了尋古探幽的情懷。《廣溪峽》作為第壹首,寫得聲情並茂,是首成功的記遊詩。
廣溪峽即現在的瞿塘峽,氣勢雄偉,居三峽首位。詩歌直截了當,第壹句就點題,突出廣溪峽地處重要地理位置。第二句“曠望兼川陸”,講述作者乘舟遠望近觀三峽的印象,首峽形勢圖是“兼川陸”。這是遠眺夔門外的景觀,長江奔騰,兩岸曠野間出,迎面而來的夔門高高聳立。詩從大處起筆,意境宏大不凡,顯示出第壹峽的雄偉輪廓。“曠望”二字,鮮活地再現詩人的神態,他在遠方翹首遙望,敬仰之情由感而發。舟逐漸行近,遠鏡頭之後,展現了第二幅畫面:“山路繞羊腸,江城鎮魚腹。”那羊腸小道曲折盤繞在半山腰,船上人擡頭便望見,山之陡峻歷歷在目了。峽口的重鎮夔州城虎踞江岸,守護著白帝城。
看似輕描淡寫,不經意間帶出這軍事要塞,為後面之緊接著的四句是描繪峽中的景物:“喬林百丈偃,飛水千尋瀑。驚浪回高天,盤渦轉深谷。”詩人以前進的方位,左右上下,繪聲繪色地描寫了廣溪峽壯麗奇異的景象。峭壁上百丈高林迎面倒撲過來,正是峽中激浪飛舟裏所能欣賞到的奇觀。那絕崖上升丈垂瀑,飛壹般掠過舟前。那峽中的江水,驚濤駭浪高拍天,盤渦回轉深入谷。四句詩表現出了廣溪峽的個性。在楊炯筆下,廣溪峽不同於“疊嶂淩蒼蒼”,“莓苔爛錦章”的巫峽,也不同於“長波射千裏”,“滔滔南國紀”的西陵峽。瞿塘雄、巫峽秀、西陵險,在他的三峽詩中都得到恰切的表現。
詩從第九句起轉入詠史抒懷。“漢氏昔雲季”,是承前面“江城鎮魚腹”句的。魚腹是蜀漢奠定基業的地方,抱有建功立業誌向的詩人遊此地時不無感慨,自然而然地緬懷英雄追思起劉備和諸葛亮來。“常山集軍旅,永安興版築”,是稱頌劉備的業績。“池臺忽已傾,邦家遽淪覆”,是感嘆蜀國滅亡的迅速。這幾筆大起大落,波瀾壯闊,描繪出風雲變幻的歷史畫卷。
末四句是議論,但這議論融敘事、說理和抒情於壹體,借沈德潛的話說是“帶情韻以行”的。“庸才若劉禪,忠佐為心腹”,是說昏庸的君主,既使有賢明的忠臣輔佐也是扶不起來的。劉備在白帝城托孤後,諸葛亮忠心輔佐,但昏庸的阿鬥是扶不起來的。這裏的“若”字用得有意味,它擴大了指斥的範圍,增強了詩篇警醒之旨意。“設險猶可存,當無賈生哭”,句意決斷,用典貼切,感慨深長。
這首五言古詩,結構勻稱,每四句為壹小節,脈絡清晰,層層深入,卒章而見旨意。寫景、敘事、抒情、議論融於壹體,渾然天成,充分地表現了主題思想。陸時雍《詩鏡總論》說楊炯詩“雄厚”,從這首詩也可窺見壹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