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密歐與朱麗葉》便是轟轟烈烈的壹見鐘情式愛情故事中的經典之經典,它是莎翁最廣為流傳膾炙人口的作品,書中的男女主人公羅密歐與朱麗葉出生於兩個世代為仇的封建家族裏,但卻因為壹次舞會上偶然的相遇而互相迸發出了強烈的愛慕之情,為此,羅密歐不惜在日後只身冒險去花園和朱麗葉幽會,他們也迅速而秘密地私定終身,但這段感情剛開始就被家族給狠狠打斷了,羅密歐被流放驅逐,而朱麗葉也被父母強逼著和另壹個人結婚,這對“地下夫婦”最終在壹系列的偶然與不幸下雙雙殉情,但他們的剛烈和對愛情的最真摯的執著卻深深地感染著後世無數人為自由愛情而奮鬥,他們當是最無畏的愛情戰士,值得我們深深追頌與謳歌。
作為故事的男女主人公,自然是莎翁最匠心獨運的兩個角色,他們兩個人的形象塑造本身便是極為鮮明生動的範例。就他們所追求的愛情而言,我們顯然可以看出他們兩人熱愛自由、反對束縛、忠於彼此的***同性格,這也是他們的故事給我們帶來巨大心理震撼的關鍵所在,無論是舞會偶遇,還是陽臺幽會,亦或是私定婚姻,我們都在這個過程中完全被其所放射出的自由、勇敢與真情深深融入進故事裏,讀者在壹系列的過程中亦體驗到了壹次偉大愛情的洗禮。
同樣地,我們亦可以發現,故事體現在時間進程中的速度是非常迅速的,從他們相見到殉情不過短短幾天,就算是最大程度地延長也超不過壹月,在這麽短的時間竟然爆發出了如此巨大而深刻的矛盾沖突,而推動故事如此進展的壹個重要因素便是男女主人公***同所具有的沖動性格,這壹點從他們在舞會上壹見鐘情時便已毫無余力地表現出來:
壹來壹回之間,羅密歐已經吻了朱麗葉兩次,而且這種沖動也體現在朱麗葉身上,比如在舞會結束後,她在還不知道羅密歐身份的情況下,曾不無感人地說道:
二人在之後則更是把這種沖動演繹的淋漓盡致,就兩個人***同私定婚姻這件極具沖動色彩的事做完後,二人在很長壹段劇情內都是各自踐行著各自的“沖動”:羅密歐因為悌暴(朱麗葉的表哥,極其仇恨羅密歐所在家族)殺了他的好友墨故求壹怒之下反殺了悌暴,而他也因此被驅逐出城,但當他聽到朱麗葉的“死訊”在沒有做充分核實的情況下就當即便買了老鼠藥,同時違反了他不能回城的禁令而執意去朱麗葉墳前殉情;而朱麗葉則是在被父母逼迫婚姻時到勞蓮思長老那裏求得了壹個可以“假死”的藥,而在醒來後發現羅密歐已經殉情因此亦果斷地選擇了殉情,由此可見二人沖動性格之鮮明。而就各自年齡而言,羅密歐是青年形象,他表現的是青年男子血氣方剛的沖動;而朱麗葉則是代表了剛步入青春的十四五歲的少女形象,是天真純粹、不諳世事的沖動。
在戲劇中,除了羅密歐與朱麗葉二人的愛情故事主線外,我們亦註意到了兩個極具理性精神的人物——勞蓮思長老和大公,他們可以說是莎翁有意塑造的代言人——即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典型人物的化身,他們分別屬於當時的新式宗教和新貴族,雖然自身在身份上有很多封建因素,但他們也體現著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的新興價值觀,是舊環境下孕育著的新力量,比如勞蓮思長老私自為二人舉辦婚禮以及後來壹直為羅密歐與朱麗葉出謀劃策,還有當羅密歐犯了殺人的死罪後是大公本人偷偷給他減輕罪罰改為只是驅逐出城並親自出面調停兩個家族間的矛盾,可見他們在思想感情上也多傾向於支持羅密歐與朱麗葉的自由愛情。
而頗有意味的是,文中的他們同時還是梵蘿那城的宗教領袖和執政者,他們擁有著主導當時社會的權力——宗教權和城市執政權,由此我們亦可以略見莎翁所在的文藝復興時期資本主義新興價值觀的巨大感召力以及從中透露出的變革的曙光。
撇開莎翁對劇中人物形象的刻畫,從臺詞上,也就是我們所閱讀的劇本文本上,我們亦可發現其本身對於場幕情形不可替代的描繪修飾作用,而個中典型則集中體現在“花園陽臺幽會”當羅密歐偷偷潛入花園卻突然望見朱麗葉出現在樓上的窗口的那壹幕羅密歐甜蜜的話語:
而當月光照到朱麗葉的臉上的那壹刻,羅密歐又再次情不自禁:
在這壹橋段裏,臺詞用誇張的形容和把朱麗葉分別比作太陽、月亮和星星的描述,極大地放大了朱麗葉此時呈現在羅密歐眼裏的完美形象,這是再高級的現場效果都難以做到的,放到今天,技術可以直接表現這種效果,但卻喪失了內涵——即無視了觀眾對於語言形容中所塑造的那個“理想世界”的間接想象。
臺詞的作用的確在戲劇中至關重要,而莎翁的作品中最鮮明的特色之壹便是臺詞“詩歌化”,可以說每壹個人物都是“隨著詩歌而來,伴著詩歌而去”,他們無論是對話還是自言自語都以詩歌的形式表達,而這樣詩歌本身對於感情抒發的作用便被最大程度地揮發出來,而使得其中幾乎每壹句話都帶有了審美性質,如在“陽臺幽會”那幕開始前墨故求尋找偷偷溜去花園的羅密歐時所揶揄道:
又如羅密歐對班浮柳(他表弟)解釋何為愛情時所娓娓道來的那樣:
說起何為愛情,在文中羅密歐第壹次見勞蓮思長老時長老壹個人的自言自語中也有隱喻,同樣是詩歌,此處甚至暗示了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悲劇命運:
承上,無論是從韻律的角度還是從情感表現的角度,莎翁都做到了幾乎完美的地步,在劇本的字裏行間,我們都欣賞到了“如詩的行板”帶給我們的統壹,而它具體就表現有兩點:壹,韻律感達到了形式上的統壹;二,情感線串起了內容上的多樣。當然,若將其視野擴展至東西方,我們又會發現詩歌效果的壹些本質差別,莎士比亞在劇中所做的詩雖然有抒情的成分,但縱觀全文,我們發現它們總體上還是為行文敘事服務的,而這則是與古希臘時期《荷馬史詩》所確立的詩的“敘事傳統”是本質相關的,而《荷馬史詩》中對於神的天馬行空的浪漫想象也極大地拓展了西方詩歌的敘事空間,因此表現在他們詩中的主要特征便是:直接了當,坦率真誠,對情感則是大膽謳歌,無所顧忌,具有熱烈而震撼的力量美。
而以《詩經》開啟的東方現實主義詩歌則更側重於抒情,尤其是對於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進行間接式的情感表達——即《詩經》中的“賦比興”原則,當然《詩·大序》中曾直接有論:
當然,這其中也凸顯出了東方詩歌總體註重“旁敲側擊”、纏綿悱惻的藝術特點,顯然,這與西方的詩歌特色是迥然兩個面貌,但都有各自的審美特質,不可混為壹談。
回到這個愛情悲劇中來,我們就得像壹個偵探,必須要搞清楚“摧毀”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制造了這場人間悲劇的罪魁禍首是誰,而結合上文對羅密歐與朱麗葉二人的性格分析,我們不難看出,其實他們二人的沖動性格的確是他們最終以殉情悲劇收場的直接原因。
當然,除卻莎翁作為作者特意在戲劇特別是在悲劇創作中所架設的戲劇性巧合外,更深壹步分析,我們應當把這件作品與它的創作年代結合起來。《羅密歐與朱麗葉》創作於1579年,此時西方隨著地理大發現而進入了“大航海”時代,依托海洋創造的工商業經濟沖擊著傳統的封建經濟結構,資本主義的因素在不斷積累,以城市工商業者、銀行家和壹批新興貴族為代表的壹批最早的資產階級開始逐漸登上歷史舞臺,試圖尋求話語權以宣揚利於自己發展的資產階級的價值觀,轟轟烈烈影響深遠的文藝復興運動便開始了。但此時傳統的封建因素依舊在西方社會中占據主導地位,二者之間的巨大矛盾沖突也就在所難免,而體現在此書中便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分別隸屬的兩個封建家庭,就像朱麗葉的父母從心底也是疼愛他們的女兒的,但在壹涉及到婚姻選擇這些重大事項時他們對待朱麗葉的“狠毒”也直接表現出了封建制度戰勝了親情紐帶的悲哀現實,因而這壹點也被莎翁敏銳地捕捉到了,而封建制度禁錮下的社會也便成為真正釀成這場悲劇的根本原因。
巧合的是,再拿東西方的經典做對比研究,我們發現我國經典中亦有《梁祝》和《孔雀東南飛》這樣的愛情悲劇,同為愛情悲劇它們和《羅密歐與朱麗葉》壹樣,其中的男女主人公都是因為各自封建家庭的阻撓和整個封建社會制度的禁錮而走向了殉情,但最後給人的感情總基調是不同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是希望,而《梁祝》和《孔雀東南飛》則是絕望。
誠然,這也是其中封建因素的相對強弱所致,畢竟西方封建社會只有壹千多年年,而中國持續了兩千多年,在封建因素壓倒性的優勢面前,連男女主人公本人都不敢公然抗爭,最後只好無奈地用死來無聲地控訴。而且《羅密歐與朱麗葉》中還有理解男女主人公境遇的人在(勞蓮思長老和大公),而《梁祝》和《孔雀東南飛》中男女主人公卻在生前無人聲援,孤獨地與整個封建禮教鬥爭,就連死亡都被“化蝶”等帶有神話意味的東西給隱秘地“掩飾”了。
若說中國這兩個愛情故事中綿延著的是中國封建時代愛情故事的悲情色彩,那麽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則是當之無愧的封建制度逐漸消解、自由民主出現曙光的“希望田野”,雖為悲劇,卻總悲壯;雖是殉情,卻總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