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是他對人生的沈思:什麽能從我們身上脫落?
生病的時候,總有壹個願望,希望自己能像蛇壹樣褪去傷痕累累的外殼,煥發出新的自己。即使是傳說中的火涅槃之後,像煉獄壹樣煎熬也是值得的。這個想法太極端了,我做了壹個夢。在夢裏,我很驚訝地看到有東西從我身上掉下來,在陽光下發出響聲,像是馬賽克脫落。醒來後感到輕松,就像走在春天,永遠年輕哪咤。生活中,我們常常會有被甩開的欲望。人生只有脫落,然後才有不壹樣的蛻變,新的轉折。日本作家井上靖認為自己是壹個放棄者,即生活中的放棄者、放棄者或被拋棄者的形象。在他的作品中,歷史人物往往是那些落魄者,他們不可避免地伴隨著孤獨。為了擺脫孤獨,他們不得不尋找壹個新的歸屬。所以,有時候,放棄是另壹種收獲,壹種新的避難。現代詩人馮至有壹首十四行詩“什麽能從我們身上掉下來?”,是我的最愛。詩裏說我們都讓它化為塵埃:我們把我們安排在這個時代,像秋天的樹,壹棵接壹棵;把來不及的葉子和壹些花,交給秋風,讓樹開放,延伸到嚴冬;我們安排我們在大自然裏,像壹只倒下的蟬蛾,把所有的殘殼都扔進泥裏;我們安排好了,未來的死亡,就像壹首歌,這首歌從音樂中脫落。最終只剩下音樂的軀體,無聲無息地化作青山的壹脈。這首詩是馮至寫於1941,27首十四行詩中的第二首,被稱為禪定詩。詩歌借助塵埃、樹木和歌曲,表達對人類死亡和變化的永恒規律的思考。這是對人類死亡的全面理解,也是對人類存在的陳述。只有通過脫落和蛻變,人生才能達到更高的境界,正如馮至所說,化作青山壹脈無聲。談及這些詩的寫作,馮至曾說,在抗日戰爭最苦悶的歲月裏,我靠淳樸的袁野給我提供了無限的精神食糧。當社會上的普遍現象日漸趨於腐朽的時候,山脊上的任何壹棵草,山坡上的任何壹棵樹,都給了我很多啟發。馮至曾被魯迅譽為中國最傑出的抒情詩人。在追求真理和信仰的藝術道路上,馮至和穆旦寫出了他們那個時代所能寫出的最好的詩歌。但我更註重詩歌表達的精神和達到的思想高度。他的歷史小說《伍子胥》所表達的主題可以作為其詩歌主題的延伸。伍子胥的壹生,就像壹個物體的墜落,有片刻的停留和墜落。人生就是停留和墜落的鏈條,因為壹個美好的人生,無論是為了愛,為了恨,為了生,還是為了死,都無異於這樣的壹擲:在停留中堅持,在墜落中克服。我們看到了古代的伍子胥,他的父親和兄弟被殺,他被迫流浪,帶著巨大的復仇欲望,壹路流浪,遇到了很多人,這些人對他的復仇產生了不同的影響,造成了他不同的感受和經歷。這是壹個復仇的選擇,已經在壹系列的情境中得到檢驗,是不斷修正選擇的課題。在馮至的作品中,伍子胥被描述為選擇性哲學命題下的存在主義英雄。或許,這也是馮至自己人生的不斷困惑和破解的過程。只有生活掉下來,才能否定自己,才能在否定中得到提升。晚年,馮至寫了壹首詩《自傳》:三十年代,我否定了我二十年代的詩;五十年代,我否定了四十年代的創作;六七十年代,我說過去的壹切都是錯的;80年代,我後悔和否定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我否定了過去的那些負面。我的壹生,都活在否定中,即使否定之否定中有肯定。我們應該肯定什麽,否定什麽?進入90年代,我不得不清醒,於是我意識到,人生最難得的是自知之明。當然,馮誌本人也不可能超脫於他所處的時代。在荒涼的歲月裏,他也深受內傷。他曾違心批評艾青,深感愧疚。文革結束後,他深有感觸地說,十年浩劫不能簡單歸咎於四人幫,全中國都有責任。他覺得自己坎坷的壹生是壹個未完成的自我。因此,他的心路歷程無疑是我們反思人的現代特質,尤其是深刻認識自我的難得啟示。1980年,畫家高芒為馮至75歲生日畫了壹幅大畫像。他在畫上題了壹句詩,說歲月使人在黃昏時感覺更重,老皮脫落,感覺更輕。即使到了晚年,他也在不斷的脫落自己,追求那種失去老皮的感覺,感覺輕盈。所以我認為他的精神追求代表了現代中國知識分子所能達到的高度。在十四行詩中,有壹首贊美歌德的詩。歌德是馮至詩歌的靈魂導師,是他壹生最崇拜和研究的人。在這首詩中,歌德的壹生,也在不斷地脫落、轉化、升華。馮至寫道,似乎宇宙在那裏孤獨地運行著,卻壹刻也沒有停止過,無論風風雨雨還是艷陽天,隨時隨地都在進化出新的生命力;從重疾中獲得新的健康,從絕望的愛中獲得新的營養。在詩的最後,妳知道為什麽飛蛾撲火,為什麽蛇脫去舊皮生長嗎?壹切都在享受妳的名言,它道出了所有生命的意義:死亡和變化。是的,死亡和蛻變是世間萬物不可逃避的規律,生命更是如此。馮至在另壹首詩中寫道,我們身邊有多少東西,要求我們有新的發現:不要覺得壹切都是熟悉的,死的時候摸摸自己的頭發和皮膚,卻有疑惑:這是誰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