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中的孤獨,孤獨中的陶然。
——讀葉聖陶的《隔膜》
許
《隔膜》作為葉聖陶的早期作品,不同於他後期的作品。眾所周知,作為“文學研究會”的創始人之壹,葉聖陶的小說帶有濃厚的“為人生”的色彩。我們來看看他的幾部成名作,比如《倪煥之》、《麻煩中的潘先生》、《濫打三五鬥》、《飯》,都表現出對社會的強烈關註。和魯迅、沈雁冰、王統照等文學研究會的其他成員壹樣,葉聖陶把文學作為壹項真正的工作。魯迅先生在《我怎樣寫小說》中說,“說到我為什麽要寫小說,我還抱著十幾年前的‘啟蒙’,認為那壹定是‘為了生活’,我要改善這種生活。”在文化研究會創始人的心目中,文學應該有它的實用功能,絕不應該作為壹種消遣,為有閑階層服務。描寫生活、改善生活成為創作的第壹要務,於是葉聖陶對社會問題給予了高度關註,並被吸收進早期“社會問題小說”的創作隊伍,成為“最成熟、最有代表性的壹位”。[1]文學成了他們手中的槍和劍,成了他們關註生活的壹種方式。他擅長描寫下層社會水深火熱中的人民、市民、知識分子,解放婦女,爭取作為“人”的地位和權力,改造國民性、教育等。
但是,隔膜就不壹樣了。就像魯迅,他壹生都在和文學作鬥爭,除了壹大堆吶喊的論辯性雜文,除了講今昔的雜文,除了故事的深刻,他也有野草。《野草》中難以理解的修辭和意象,不合邏輯的語法句子,難以捉摸的思想片段,都是讀者無法理解的。但是,作者似乎並不在乎讀者的判斷和接受。他只是隨意寫。隔膜之於葉聖陶,猶如野草之於魯迅。都是“獨白”,穿越社會,穿越人物,穿越自己明顯的風格,退入隱秘的內心,不求回應,不求歌唱,不求為人所知。他們只是想簡單地記錄下困擾他們的糾結思緒,讓它們從筆中滴落,留在紙上,作為曾經擁有的回憶。
在讀《隔膜》的時候,除了“錄片子”、“令郎”、“鞠躬”這些有點時代特色的字眼,看不出它所描述的情況離我們有多遠。相反,我們似乎可以很容易地走進作家的內心,深入了解他的心情和他想表達的感情。我們和他之間同樣的感覺並沒有因為漫長的創作時代而消失。因為類似的感同身受的苦惱和困惑,也曾經糾纏過我們每個人。隔膜的感覺和我們是連在壹起的,這也是它在80多年後依然能打動讀者的深層原因。文章不長,幾乎全部由敘述者敘述。只是在環境的概括中,簡單勾勒出三個場景來支撐短篇故事的框架。至於具體的劇情波,還沒有開始,沒有聯系,也沒有側面細節。作者開頭的自述,奠定了整篇文章的基調和主題。所以這是壹本看起來不像小說的小說,可以歸為散文。因為如果把文章中的三個場景粗略地拿出來或者替換,把涉及的人物和對話都拿出來,文章的主題和基調壹點都不會受到影響,仍然成立,但那樣就變成了名副其實的散文,離小說體裁就太遠了。這樣古怪的小說,不僅在20世紀20年代,而且在整個現代文學中都是罕見的。
作者截取的三個場景是“見面”——親戚的書房,“喝酒”——朋友的飯廳,“休閑聚會”——喧鬧的茶館,從復雜的社會網絡體系中提煉出三種基本的社會關系:壹是自己無法控制和選擇的血緣關系,二是生活中可以互相照顧的熟悉關系,三是彼此無關的陌生人關系。三種關系是天意給的,自選的,難以稱之為關系的。它們可以包含世界上幾乎所有的通信。雖然他們有各自不同的表達方式和濃淡,不能絕對的相提並論,但卻給講述者壹種異常相似的感覺,那就是隔膜。妳們是怎麽認識的?只是妳要如期回答我,禮貌的問候是程式化的但不能省略。找壹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來掩飾尷尬,填補沈默,但說話人只是說了壹句,好像已經盡了卸下責任的義務,所以並沒有專心聽答辯人的回應,充耳不聞,答辯人也是冷漠無味。交流在尷尬中受阻,就像壹條中間築起了大壩的河流,波濤只在自己的小範圍內盤旋。宴會怎麽辦?和不認識的人舉杯聊天,就算推杯換盞,也只是壹種言不由衷的應酬,所以各有各的心,言不由衷。擁擠嘈雜的公共場合,互相問好,大聲交談,看似親密的友誼,實則互相關心。沒有人會被發現,沒有人會對更多感到驚訝。笑點、詆毀、搞笑、疏離就像浩瀚的迷霧,把所有人都吞沒在中間,所有人都暖膩了。三個場景概括起來就是無處不在的隔膜和無處不在的孤獨,真的讓人受不了。
作者:祁水河風2007-7-7 21:40回復此發言
2論文:評葉聖陶的《隔膜》
只有面對自然,面對死氣沈沈的風景,面對只有自我的狹小空間,人才能自由自在。“我覺得無聊。雖然我在壹個擁擠的餐廳,但我只是孤獨。我想起白天河裏的風和聲音,多麽令人心曠神怡。如果我此刻逃離這個飯廳,回到我的船上,聽著那令人神清氣爽的音調,我非常願意如此孤獨。”無疑,作者比較了兩種孤獨。第壹,身邊沒有可以傾訴的人,只有孤獨的自己。第壹,沒有壹個真正能和婚禮或者所有人溝通的人。權衡兩種孤獨,作者寧願回到前者,也不擔心後者的尷尬。這不禁讓人想起顧城的壹首詩——遠近。
妳/看著我/看著雲//我覺得/妳看著我很遠/妳看著雲很近。
從某種意義上說,顧城的詩可以看作是隔膜的壹種簡化的詩意註解,也可以看作是壹種更為情感壓縮的刪節。他們可以互相解釋,互相印證。都是形容人與人之間遙遠的距離,指人與物之間的距離。人與雲的親近,諷刺了人與人之間的疏遠。人不能在同類中徘徊,也不能互相感覺。多麽可怕的情況!可以說,生而為人是壹種悲哀。它遠遠超越了普通意義上的孤獨,超越了古詩詞中吟誦的孤獨。南唐詩人馮延巳有句名言,“獨橋滿袖,林平月牙人歸。”《站在月下的孤獨男人》被生動地描繪出來。深林滿衣,沒有親人傾訴,沒有朋友歡笑,新月懵懂。看妳留不留下,它只是永遠掛著,保持著若有所思的姿勢和作息,不理解旅行者的孤獨和壓抑。這是壹個不由自主的迷人場景。但比起橫膈膜裏的三個場景,就有些詩情畫意,悠然自得了。畢竟壹個人的時候,沒有人打擾妳,也不需要影射對方。古人的孤獨,在今人的心目中變成了壹種優雅和陶醉。古人想要擺脫的孤獨,變成了今人刻意追求的自由,這真的像是輪回中壹個難以啟齒的笑話。
《隔膜》描述了人類在日常生活中的荒謬處境和壹種無奈的存在方式,類似於卡夫卡的小說《饑餓藝術家》。面對各種美食藝術家,沒有咀嚼的欲望。在食物的泛濫和包圍中,他找不到東西吃,肚子抽筋,瀕臨毀滅。同樣,隔膜也是人無法擺脫的無奈處境。雖然我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但我們彼此不認識,彼此關心,彼此在乎,彼此都沒有意義。其他人,和別人眼中的自己壹樣,只是淪為壹個無足輕重、單調空洞的行動符號。人就是這樣與自己絕緣的群居孤獨無助的動物。這種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的疏離感,令人恐懼。人們不得不面對麻煩和困難,避免與群體接觸。不就是絕境中的絕境,鬥爭中的鬥爭嗎?
於是就讓人想起了薩特和他的名言“他人是地獄”。只要我們在別人眼裏是赤裸的,我們就會不停的偽裝和表演,把生活偽裝成壹個球。薩特的《墻》生動地描述了這樣壹種生活。聚集在地獄的三個年輕人雖然不用為生計發愁(地獄裏衣食無憂),卻互相騷擾,互相仇視。每個人都成為他人的障礙,在彼此的窺視、質疑、猜測、監督、註視下疲憊不堪,生不如死,以至於在絕望中崩潰,盡管自己已經死了。隔膜和墻具有相同的哲學內涵。雖然他們采用不同的語言和表達方式,但他們都描述了人類存在中的尷尬。隔膜是人與人之間的墻,人為了自衛而築起的墻,成了不可逾越的隔膜。人們成為世界上彼此的障礙、累贅或危險品。大家都在防範危險,但在保持彼此的距離上卻有著高度的默契,自覺自願地加深和拉長原有的差距。
葉聖陶、顧城、薩特,這三位背景和文化特質與其他作家、詩人有著天壤之別的作家、詩人,發現自己感嘆了世間永恒的阻隔。作為本土作家、80年代先鋒派詩人和20世紀西方著名哲學家,他們以不同的形式表達自己的感受,他們的感受卻驚人地相似。《隔膜》中的敘述者,被那些無聊無意義的交流,那些“儲樂片”式的對話交流,以及自己無法擺脫的尷尬處境所困擾。在與親人的回憶中,“我就像漂流在壹個無人的小島上,我就像陷入了壹場孤獨而永恒的劫難,孤獨和仿徨的感覺多於痛苦,滲透到我心靈的每壹個細胞,讓我迷茫和困惑。在壹個來訪的朋友家裏,“我覺得他們各有各的心事。他們為什麽要深藏不露,用音樂存儲片獨家說話?“這是不可解的。”“我沒有別的希望,只希望時間快走,熬過這兩點。”在擁擠的茶館裏,“我想探究他們每天聚集在這裏的原因,卻得不到。”他們想認識什麽人嗎?沒有,因為我沒有看到兩個人在那裏盡情地交談。他們想討論什麽嗎?不會,因為我聽他們的對話,不需要明辨是非,不需要任何答案,沒有什麽是他們的結果。“這是心與心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人和刺猬壹樣,冬天想互相依偎取暖,但倒掛的荊棘讓他們難以靠近,只能處於若即若離的狀態,沈悶的心情永遠無法改變。
薩特曾借用古希臘神話中的壹個傳說,把人的“凝視”比作古希臘怪物美杜莎的眼睛。美杜莎的眼睛被認為是神奇而恐怖的怪眼,它的目光可以把人變成石頭,讓他們死去。人都想逃離別人美杜莎般的凝視,只有逃離這個危險的凝視區域才是安全的。逃避既是主動的,也是被迫的,即單方面的,也是雙向的。葉聖陶的《隔膜》用東方感知詮釋了薩特的哲學。在個人與他人的問題上,每個人都想把別人當成物與物,同時又想擺脫被別人當成物的地位,讓人感到壓抑,所以人不得不處於壹種緊張甚至沖突的關系中。“別人是我的地獄”,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別人的眼皮底下,處於從屬的地位。這才是《隔膜》想要表達的深意。
作為壹個1920年代的現實主義作家,壹個以文學介入生活為宗旨的知識分子,葉聖陶的《隔膜》是壹個意外的收獲。沒有惱人的社會問題,沒有底層民眾的悲涼,沒有鏗鏘有力的抨擊和批判血換墨,卻是緩慢而持久的隱痛。不是為了展示什麽,不是為了教育誰,只是單純的記錄自我感受。這是作家真實和文學真實的成就,在原生態中以其強大的生命力打動了讀者。通過文本,我們理解80年前的作者,80年前那種喘不過氣來的空虛和骨髓的孤獨,並不為此感到驚心動魄。也許,喧囂中的孤獨,孤獨中的陶然是壹個人類永遠無法解開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