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她的名字,每次想起都會暖心,隨之而來的是無處不在的愧疚。
我曾經默默祈禱,如果有來生,我還能做我媽的兒子。
我曾經默默祈禱,如果有來生,我祈禱我媽不再做我媽。
我至少這樣祈禱過三次,非常認真!
愚蠢的男孩!
是的,我確實是壹個愚蠢的男孩。
母親曾說:“熊敲門——太傻了!”!恰好她給我起的外號是“熊”。
那年夏天我多大?四五歲?我赤腳跑進跑出,被地上的碎玻璃割傷了腳。母親心疼道:“傷口有孩子的嘴那麽大。妳自己呆在家裏,媽媽在山谷裏。”
我不會,就抓起細土撒在傷口上。土被血打濕了,再抓,再濕,再灑,直到血不再湧出。
媽媽買了壹根冰棍塞在我手裏:“如果非要跟著,妳自己去吧,可是媽媽拿不住!””我點點頭,只是吃著冰棍,暫時忘記了疼痛。
冰棍很快就被吃光了。傷口的血沖破沙子的攔截,壹點壹點流出來。痛苦和恐懼讓我哭著喊著,拒絕行走。
有兩公裏多。我媽抱著我,背著我,領著我,扛著鋤頭。妳看,我從小就是個又傻又任性的孩子!
1997的冬天是我們家最冷的壹個冬天:哥哥婚姻擱淺,姐姐婚姻破裂。母親徹底崩潰,臥床不起。
整整兩個月,她每天從早到晚輸液,空輸液瓶堆在角落裏像堵墻。
壹系列的事故和嚴重的疾病使母親的健康每況愈下。從那以後,幾乎每年冬天都會生壹場大病,這在很大程度上困擾著我們。
但是,仔細考慮了壹下:不管以前病得多厲害,都沒有耽誤吃喝。07年大病的時候,連續幾天沒怎麽吃飯,連最愛吃的驢肉火燒都不再管用。
只有當兩個孫女都在哭喊著要奶奶的時候,母親才會咬上壹兩口,好給兩個寶貝孫女“解釋”。
這顯然是重病的征兆。但我沒有意識到,我還在安慰我的妹妹和弟弟:每年,只要熬過這個時期就好了。
過完年,姐姐帶著兩個孩子回了呼和浩特,我帶著妻女回了江南。我弟弟每天忙著開大卡車跑長途。只剩下虛弱的母親獨自抵抗兇猛的疾病,直到昏迷被緊急送往醫院。
記不清多少年了。每到冬天,媽媽的生活就像壹盞微弱的燭光,隨時可能被風吹滅。這壹次,在2007年的初春,死神下定了決心。他深吸壹口氣,吹滅了母親生命的蠟燭。
那個早春,世界上的壹切似乎都是壹樣的。但是我的世界正在崩潰。
唉!我被困在悔恨和內疚的地牢裏,永遠無法救贖自己。
多年以後,姑姑告訴我:有壹年冬天,雪下得很大,廚房水缸裏的水變成了薄冰。母親病了,在炕上躺了整整兩天,但她沒有東西吃。看到鄰居叫來的老阿姨後,我媽眼淚奪眶而出:“給我妹妹煮點雞蛋吧!”"
媽媽應該受過很多這樣的委屈,但是她從來沒有說過,從來沒有說過,從來沒有說過。我虧欠我媽,我沒有早點註意到她的淒涼,沒有把她帶到我身邊照顧她,沒有早點把我媽送到醫院治療。
我是多麽愚蠢啊!
為此我第壹次祈禱:“下輩子不要做我的媽媽,妳要做壹個很聰明的男孩的媽媽,而不是像我這樣的笨男孩!”"
1985,我13歲,小學五年級。
期末考試全年級第四名。到家的時候,我媽正在往家裏搬鋸末和刨花,頭發和衣服上都是鋸末。
“第四名!”媽媽在衣服上擦了幾下手,小心翼翼地接過獎狀和獎品,笑得合不攏嘴:“好兒子,媽媽再也不會說妳傻了!”!
媽媽說話算數,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叫過我“傻孩子”,壹次都沒有。
2007年,料理完母親的後事,在炕席下看到壹張剪報。那是我初學寫作時,在壹家地級市報紙的副刊上發表的壹篇短文。標題是盯著媽媽。在報紙的右上角,有壹個母親歪歪扭扭卻工整的簽名。
母親看不懂大字,但她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因為她兒子長大了,有了很大的成就,壹次次通過郵局把自己的血汗錢和微薄的稿費匯回老家,而她媽媽卻壹次次笨拙地在匯款單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我稿費的每壹張匯款單,哪怕大多只有二三十塊錢,我媽也會舍不得花:“這是小孩子開著燈寫的,比別的錢貴!”
除了這些微不足道的驕傲和快樂,我給媽媽帶來過什麽快樂嗎?
是啊!
那年夏天,我突發奇想帶媽媽去看電影。
到了電影院,我媽怯場了:“這麽多人?太吵了,媽媽。這心臟受得了嗎?”
我說,“先進去。如果妳覺得不舒服,隨時可以出來!”"
媽媽同意了,拉著我的手,生平第壹次走進電影院。很像小時候,我拉著她的裙子去看露天電影。
那部電影的名字叫《生死狙擊》,以戰爭和動作為主題。非常精彩,場面非常震撼。電影院的聲音很棒。當發生爆炸和激烈槍戰時,座椅會輕微晃動。
我媽全神貫註,隨著劇情的推進,時而緊張,時而放松。看到男主角活下來後親吻他的女朋友,她有些尷尬的輕笑。
走出電影院,媽媽歡快輕快地走著。
我問:“媽媽,電影好看嗎?”
“好看,真的好看!”
“不舒服嗎?”
“不是不舒服。空調真的很酷。城裏人就是喜歡!”
回到家,媽媽的喜悅還沒有結束。“哎!”我喝了壹大口冰啤酒,興高采烈地說:“這次我來,我來看電影,這輩子就不委屈了!”"
媽媽去世後,我看了很多遍《生死狙擊》。每次,我都覺得我媽就坐在我旁邊。看完電影,“嘣!”喝壹大口冰啤酒,興高采烈地說:“好吧,我看電影,這輩子也不委屈了!”"
這樣的幸福,我給我媽的太少了!為此,我第二次有同樣的祈禱:“下輩子不要做我的‘李煥英’,妳要做壹個更好的男孩的媽媽,他能給妳更多的驕傲和快樂!”
參加工作後,在母親的註視下,我壹次次走出家門和村莊,去了其他遙遠的村莊,壹次次從千裏之外回到家鄉。
每次剛進屋,我都會興奮地喊:“媽媽,我回來了!”"
每次聽到這句話,媽媽都會在房間裏大聲回復:“好,回來就好!”"
母親去世後,我失去了家鄉的壹切,只有那座小墳,那是我唯壹擁有的領地。每次回老家,在墳前說壹句“媽媽,我回來了”絕對是個大工程。
為了說好這句話,說好這句話,我會壹直站在墳前。我會把堂弟堂妹趕走,等著遠處土路上的拖拉機和馬車走遠,等著風暫時停止喧鬧,等著墳頭上的草停止搖曳,等著空氣中的塵埃落定。我會等周圍完全安靜下來。
然後,斟滿壹杯酒,連同母親最愛吃的食物,放在墳前,把所有的溫暖都保存在身上,把所有隱藏的思念都拿出來,把滿滿的愧疚和遺憾都晾出來,輕輕地說:
“媽媽,我回來了!”
這幾句話,短短的壹句話,我只告訴了我媽,就像我爸媽在世的時候,我所有的擔心和秘密都是第壹次告訴我媽。
我知道,媽媽會叫醒熟睡的爸爸,告訴他。
“媽媽,我回來了!”每壹句話都是千鈞壹發,仿佛我在異鄉用盡了所有積蓄的力量,仿佛我之前說過無數遍,在墳前練習如何更好的說這句話。
這句話能穿越時間的大山,突破土壤的重重包圍,到達母親的耳朵裏嗎?
唉!這輩子,甚至永遠,再也聽不到媽媽熟悉的響亮回應:“好,回來了真好!”"
寫到這裏,我忍不住哭了!
我從母親去世後的第三年開始寫這篇文章。那時,我還沒有從悲痛中恢復過來。這些紀念的話是我自己開的藥方。我在記憶中寫作,在寫作中記憶,在記憶和寫作中治愈。
想,說,寫,寫,2007-2021。有時候我很反感自己的文筆:我盡力了,但是寫出來的字和我壹樣笨拙。這是我派來問候和看望我母親的使者。他們笨拙,妳能清楚地表達我難忘的想法嗎?
為此,我第三次有了同樣的祈禱:“媽媽,下輩子不要做我的媽媽。妳應該做壹個寫文章很漂亮的男孩的媽媽,而不是像我這樣的笨男孩!”"
不要!幫個忙,下輩子做我媽。我會努力寫出更多精彩的文章,我會給妳更多快樂,我會讓妳更為我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