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池塘邊度過的。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再也不想靠近王水水庫了。聽老人家說,日本侵略中國的時候,搞了壹場“細菌戰”,在我們山區培育了壹種生物——日本血吸蟲。這個池塘裏的很多蝸牛都寄生著這種可怕的細菌。人壹旦感染了水中的這種細菌,就會骨瘦如柴,腹腔腫脹積水,很快就會衰竭而死。從那以後,我就像躲避瘟疫壹樣遠離了它。
再訪這個王水庫,源於三十六年前的壹件事。那天,壹雙迷蒙的眼睛哭著向我告別。我還沒來得及看清她的臉,就被壹聲大叫驚醒:“她真的在模仿祝英臺嗎?”我滑出了床,赤腳跑著尋找哭泣。遠遠的,我看到壹群人在她家門前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我的大腦壹片空白。我用盡全力撥開人群,沖到她面前。看到她沒救了,濕漉漉的躺在門板上,眼前壹黑,暈了過去。人們都很著急:有的捏我,有的捏我。不知道過了多久,壹個令人心碎的聲音把我驚醒:“怪我,怪我!”我突然擡起頭,看到了她悲痛欲絕的母親。我熱淚盈眶,走上前去抓住她的衣領。我氣得像洪水壹樣找到了發泄的出口。
從此,在農村的十幾年裏,無論刮風下雨,無論結婚與否,我幾乎每天都會坐在她為我而死的池塘邊。在那裏,我壹次次放下回憶,壹遍遍傾訴刻骨銘心的思念。我壹直把池塘裏的水草當成她的頭發;偶爾看到池塘邊的院子,會想起她砸衣服的聲音。波光粼粼的水,我總覺得是她依依不舍的眼神;當池塘邊的柳條拂過我的臉頰時,我常常以為那是和她的親密。
四十多年前的壹天,她家因為河塌,搬到了我們村。我家北邊的壹條小巷子是去她家的必經之路。她家搬家的時候,到處都是壹些雜物和垃圾。這是在我們國家,沒多少人在意。但是當她見到我的時候,她表現出了極大的遺憾。我花了半天時間把巷子和房子前後都打掃了壹遍,比以前幹凈了很多倍。那汗流浹背的臉頰成了我腦海中的第壹張照片。
還有壹件事我忘不了。那壹天,北風呼嘯,滴水成冰,鼻孔出氣成了團團霧氣。我父親是大躍進時期的生產隊隊長。當時由於浮誇虛報盛行,隊裏的糧食大部分已經交完,所剩無幾。看到村裏的人壹個個餓死,父親決定開個倉庫,私分糧食。當時因為這件事差點坐牢。“文革”期間,有人舊事重提,查出父親隱藏的“階級敵人”,日夜輪番批判。那天,已經吃過晚飯的辰光站在村口,壹遍又壹遍地環顧四周,期待著父親的出現。路邊的山墻上,批評我父親的海報在風中劈啪作響。我含著淚,跺著腳,不停地搓著手。她突然出現在我眼前,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壹樣。默默地,她先在我脖子上系了壹條圍巾,然後拉著我的手放在臉上取暖,反復勸我:“回家吧,妳爸爸今晚回不來了。”沒辦法,滿臉都是淚。
小學即將畢業的壹天,我還記得壹件事。當時因為家裏窮,我的營養最多是壹個雞蛋。壹個月吃點葷腥就好了,經常不吃早餐,抱著省吃儉用的想法。走在上學的路上,我的腿像鉛塊,腳步磕磕絆絆。她好像早就註意到我了,突然從書包裏掏出壹個紅薯遞到我嘴邊。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她靜靜地看著我,眼裏帶著憐惜和關切。
池塘東邊的蛋山也刻著我們的難幫。那壹天,雲淡風輕,楓葉緋紅。我和她壹起上山砍柴,她再三讓我休息。並說:“砍柴是女孩子幹的,妳們男人不擅長。”我不聽她的勸告,揮著鐮刀,很快就割了壹小捆。我太驕傲了,以至於不小心割破了手指。鮮血瞬間染紅了草葉和雜枝。她看見了,就把我的手指放進嘴裏吸。她還幫我用廢土止血,給我的傷口敷上細葉草。然後,壹直安慰我:“沒關系,我已經幫妳消炎了,傷起不來。”後來,她強迫我坐在壹塊石頭上,繼續劈柴。砍完之後,她很快紮好捆,把最好的壹捆柴火放在我肩上。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天空中有壹道美麗的彩虹。
20世紀70年代末的春天,我從學校被招募到北京參軍。那壹天,紅旗飄揚,鑼鼓喧天。壹些村幹部和鄰居來為我們送行。突然,壹個熟悉的身影擠過人群,突然映入我的眼簾。她迅速遞給我壹個手工粘貼的信封。裏面沒有情書,只有兩個衣領。它是用紗布手套上拆下來的棉線勾住的,上面還殘留著煤油味和汗跡。臨走時,她反復叮囑:“領口容易臟。經常帶著這個項圈,可以防塵。”當時我只是用力握著她的手,連壹句話都沒說。
我退伍回老家的第三天,她約我在村池塘邊的柳樹下見面,說有很重要的事情找我。那壹夜,月明,岸柳輕拂。我早早來到池塘邊,等待與期待中心傳來竊竊私語,抱怨她怎麽記得安排在這個地方見面(事後:這其實是壹個奇怪的驚喜)。正納悶,她出現在我面前:“猜猜我給妳帶了什麽?”我還沒來得及回答,突然,她從背後掏出壹副“美樂家”遞給我:“我自己做的,心都在裏面了。”說完,她滿臉通紅,雙手扭曲,眼睛看著自己的腳趾,轉身就跑。那天晚上,我壹個人在池塘邊呆了很久。我感受到的不是孤獨,而是真實純粹的甜蜜。因為在我的家鄉,壹旦壹個女孩把自己親手制作的“千層”布鞋送給誰,就意味著她把自己的壹生托付給了誰。而且發出去之後,經常沒等對方回答就害羞的溜走了。
過了幾天,她又邀請我去村口的池塘。那壹天,雲層很低,看不見星星。不知是誰的留聲機在演奏小提琴《梁祝》,隱約飄過水面。這次她很早就來到了池塘邊。幾天沒見,發現她憔悴了很多。她告訴我,家裏要把她嫁給鄰村的馬。據媒人說,這個馬是獨生子,家裏有四間大瓦房。他最近接了父親的工作,去了壹家市政企業上班,壹個月100多塊錢(要知道,在那個年代,普通員工壹個月能掙六七十塊就不錯了)。相比之下,我家的情況就差多了。壹家五口,兄弟姐妹三人擠在兩間陰暗潮濕的老房子裏,復員當兵後能不能找到工作還是個未知數。聽她這麽壹說,她爸媽好像吃了秤砣,下定了決心。他們已經放出風聲:“我大女兒不嫁,除非馬家。”我裝作若無其事的說:“嫁就嫁吧。那不是很好嘛!””聽了我的話,她很生氣:“好什麽?!我心裏只有妳,他是誰我都不嫁!”她還痛苦地告訴我:“如果爸爸手頭緊,就學祝英臺,變成壹只蝴蝶。“那天晚上,我什麽也沒說...沒想到,撕心裂肺的壹幕終於出現了:她真的為了我跳進池塘了!這成了我壹生的痛。
時間軸很快轉到了九十年代。那時,我已經被提升為壹名局長。我在壹次酒會上遇到了她的父親。我懷著極其復雜的心情向他敬酒,他似乎驚呆了,抽泣著。腦子壹片空白,不知道是喝酒還是流淚。
壹切都過去了。村口的汪塘,妳的心裏裝的是青山美景,雲影。裏面充滿了我童年的歡樂,少年的輕浮,少年的夢想,中年的無奈與迷茫,人生無盡的悲涼。時至今日,依然陽光燦爛,但我已決定不再造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