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20世紀30年代現代主義詩人最傑出的代表,卞在他的代表作《斷章》中給人留下的印象比兩位“觀風景者”更深。誰在看誰,他們在看什麽,看到某人或某事後的想法。很多人喜歡把這首詩當成哲理詩,然後反復解讀。余光中說這首詩是“壹部耐人尋味的哲學傑作”。但我更傾向於簡單地把這首詩當成壹首情詩,不是不贊成別人怎麽把壹首詩解釋清楚,而是他們可以把壹首詩赤裸裸地展示給其他讀者看,符合現代審美標準。著名哲學家黑格爾曾感嘆藝術終將讓位於哲學,現在社會應驗了這位偉人的預言。但我最喜歡的詩,是那些在無盡的解釋後,仍能留下些許美好想象的詩。卞的斷章是這樣,他的魚化石也是這樣。碰巧的是,我更願意把卞的這兩首詩理解為兩首愛情詩。當然,那只是我的壹廂情願。
作為現代主義詩人,卞是如何在詩歌中表達愛情的?他采用的方式是現代詩行和古典情懷。經過20世紀20年代壹批理論家和詩人大力倡導白話詩,中國現代新詩已初具規模,並基本占據詩壇的主導地位。但到了30年代,詩人自己也逐漸意識到這種現代新詩過於白話,忽視了詩歌節奏(旋律)的缺陷,於是對傳統詩歌產生了壹種回歸和重新尋找,正是在這種創新和回歸的張力中,這些詩人創造了新詩的壹個大高峰。這種對傳統的回歸,應該從“新月詩派”開始。新月派詩人提出的格律運動,聞壹多創造的“三美”,都是從傳統資源中尋求營養的具體表現。以“新月派”詩人身份出道的卞,與後來新月派的壹些詩人關系密切,自然受到新月派意見的影響,但他的藝術成就卻是超越新月派的,他有自己獨特的藝術敏感性。他自己說,他寫白話新詩的時候,最註重的是詩歌的歐化、仿古或者歐化、仿古。他學習西方現代詩人,也學習中國古代詩人,西方有波德萊爾、魏爾倫、艾略特、葉芝、裏爾克,中國有姜白石、李商隱、文等。因此,無論是意象的選擇、意境的表達還是詩歌的追求,我們不難發現他的詩歌與中國傳統詩歌主流之間的深層聯系。
我們先來看《斷章》。全詩如下:
妳在橋上看風景,
風景觀察者在樓上看著妳。
明月裝飾了妳的窗戶,
妳裝飾了別人的夢。
全詩只有四句話。卞支林自己說,他的詩“規格不大,但我喜歡淘洗、提煉,期待結晶、升華。”正是因為優秀的簡潔,詩歌才有了巨大的飛躍。在寧靜的月光下,給讀者壹種動感。但這裏只有壹個“夢”。動靜結合,虛實結合,讀者的心是感動的,兩位主角也是感動的。
“妳”站在橋上看風景,可以看到上帝,卻不知道樓上還有壹個人在看妳。橋,水,“明月”,明月的倒影,水流緩慢引起的銀白色漣漪,“妳”被迷住了,妳的心沈入小橋流水,緩緩流淌,流向遠方。妳在想什麽?簡而言之,“妳”忘記了周圍的壹切。樓上有個人在看妳。他原本被明月之美所折服,來到窗前欣賞月夜美景,卻突然被壹個美麗的身影所吸引。他深情地看著妳,關註著妳的每壹個表情,關註著妳的每壹個動作,所以妳們都被迷住了。或許,妳們根本就是鄰居。妳的窗離他的窗不遠,明月傾入妳的窗。他晚上會在另壹扇窗戶裏做夢嗎?夢裏的主人公會是“妳”嗎?
這是壹幅多麽美麗的畫啊!我覺得壹般的畫家很難畫出這麽好的畫。中國古代詩歌都講究“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但作為20世紀30年代的卞,她卻將這壹古典傳統詮釋得如此精妙。整個畫面很完美,很和諧,很美。兩位主角在沈默中細細體味,讀者也在這沈默中細細品味。
再看,這首詩中壹些意象的選擇。“橋”,有橋自有水,有涓涓細流,有“風景”。妳可以想象這個夜景的元素是什麽:女孩,人,燈光,行人...所有這些都承載著壹輪浩瀚的“明月”。這些都成了妳眼中的風景,而“妳”卻悄悄成了別人眼中更美的“風景”。這些意象在古典詩詞中很常見。這些意境的組合流暢和諧,形成壹幅古典韻味十足的賞月圖。
但是這兩個只是賞月嗎?在月光下妳會感到孤獨嗎?不然為什麽只有明月裝飾妳的窗戶,還有那個“他”?沒有嗎?還是已經走了?他在樓上看到“妳”的時候,有沒有異想天開的心?他是多麽渴望“妳”進入他的夢。但是真的有可能嗎?即使“妳”進入了他的夢,也只是壹個“夢”。“夢”的美好,“夢”的遺憾,在這短短的四行字裏透露著淡淡的憂傷。在美好的畫面中,人往往會有某種沖動,沖動過後,總是無可奈何。這種遺憾是淡淡的,符合“哀而不傷”的古典審美標準
我們來看看他的《魚化石》。全詩如下:
(壹條魚或壹個女人說)
我想要妳手臂的形狀,
我傾向於溶解在水線中。
妳真的像鏡子壹樣愛我。
妳我相隔遙遠,但我們有魚類化石
我們壹般認為卞的詩歌是從“主情”到“主智”的轉化,他和廢名是20世紀30年代最好的“新智詩”。但卞在《蟲雕年譜》的序言中說:“人不是木石,寫詩的人,可以說是感情動物。”。我寫詩,我壹直寫抒情詩。我總是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傾向於克制自己,好像我是故意要做壹個‘冷血動物’壹樣。“看來作者更願意把自己的詩當成‘抒情詩’。至於他詩歌的“知性化”傾向,可以看作是對以往壹些詩人詩歌過度抒情而導致的悲情泛化的反叛。可以說他是另壹種方式的抒情,是壹種克制的抒情,就像羅蘭·巴特的“零度寫作”。作品的語言乍壹看似乎沒有帶作者感情的客觀文字,但這些文字組合起來之後,就很明顯,離開了作者的感情,就無法表達作者的立場、想法以及這些想法的表達。
我想知道卞的詩是否有他自己生活的原型。卞1933年夏畢業於北京大學英語系,同年夏在北京大學中文系結識了。卞壹直在,親人。不幸的是,張充和後來隨她的美國丈夫去了美國,而卞也於1955年10月1日與結婚。在卞的詩中,“妳”、“我”、“他”都是相對的,給人以更廣闊的想象空間。在斷章中,有人把“橋上的妳”當成了男人,把“樓上的男人”當成了女人。我寧願看著它。在《化石魚》中,作者壹開始就表明是魚或者是女人,而我更傾向於把“我”當成男人,這違背了作者的創作意圖,但我們能說作者的解釋只是為了掩飾自己嗎?
詩中第壹句是“我”對愛情的渴望。具體的愛情,化為“擁抱”,是壹種溫暖浪漫的想象。第二句說我常常是“溶於水的壹根線”。我覺得這首詩更適合理解為,作為壹個男人,“我”常常會愛上溫柔如水的“妳”。接下來,“我”不知道妳愛我有沒有我愛妳那麽深,這既是表白,也是詢問。“我”在壹陣懷疑中充滿了希望。最後壹句,“妳我遙遙無期”,妳我沒有希望,妳是妳,我是我,未來無關緊要。但做“魚化石”就讓“魚不是原魚,石不是原石”,妳我互相改變了。魚化石並不是魚和石頭的最佳組合。當魚被囚禁在石頭裏時,它們彼此截然不同,並不融合。從意象的選擇來看,“魚”和“石頭”的對比是否包含了壹種深情和壹種冷漠?從這個角度看,這首詩似乎是壹首怨詩,壹首怨“男人”的詩。卞先生是個男人,但他有壹顆女人的心。
雖然我把兩首詩理解為愛情詩,但它們對“歐化”和“現代化”的側重點不同。如果說《斷章》更多的是受到古典詩詞的啟發,那麽《魚化石》更多的是吸收了外國現代詩詞資源。施蟄存把詩歌對現代性的追求分為現代生活的現代(感覺)情感和現代文字(語言)決定的現代詩線兩個方面。在這些“現代詩行”下,卞成功地傳達了“現代情感”:世界的冷酷、付出與接受的不平等、愛情的不穩定、“物是人非”以及失敗後的無奈...
人們壹直認同詩歌是壹種不應被過度解讀的文本,但人們壹直在試圖解讀詩歌,試圖抵達詩人的內心世界。詩人的內心世界豐富、獨特、富有啟發性。詩歌不要過度解讀,很難把握它的維度。但我認為,當人們過於投入詩歌的“精神”世界時,他們或許可以通過感性的思考找到另壹種方式到達詩人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