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以來哲學和宗教對文學的影響也是文學史研究的壹個重要方面。例如,經學對漢代文學的影響很大,玄學對魏晉文學的影響很大,禪宗對唐宋文學的影響很大,理學和心學對宋明文學的影響很大,對這壹時期文學特色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以魏晉文學研究為例,文論中關於意、物、文關系的討論,玄言詩和創作中的宮體詩,要麽源於先秦道家,要麽與印度佛教有關。如果只把視野局限在文學上,恐怕很難探究它們發展演變的深層原因,也就很難對它們做出客觀公正的評判。
作家熟悉繪畫、音樂、書法等其他藝術,這也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的壹個普遍現象。魏晉很多文人都有很多才子,比如嵇康、阮籍、阮賢等人。除了擅長詩歌,他們在音樂方面也有很高的造詣。妳可以演奏和作曲。比如嵇康寫了《嵇施思弄》(四首鋼琴曲:長清、短清、長邊、短邊),阮籍寫了《醉翁》,阮賢寫了《三峽柳泉》。王羲之和顧愷之分別以書法和繪畫聞名於世,但在當時也很有名。魏晉時期,有許多文學批評家從音樂中進行類比。比如曹丕的小品《典論文》就不夠有力度,說“各種音樂雖曲度相象,節奏相同,但至於不均勻的出血,則是技巧性的,技巧性的。雖在父兄,不能動子。”陸機的《文賦》直接借用了音樂中的五個術語來評論文學病,認為壹篇好文章應該具有“聲聲叠代,若五色互宣”的特點,給人以“猶太舞者赴祭,歌者應發其聲”的美感當然,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不能完全歸咎於全才的出現,而是音樂、繪畫、書法、文學同時成熟所形成的時代風氣。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雖然可以舉出詩人、畫家、音樂家魏這樣的特殊人才,但更為普遍的是不同藝術風格之間相互影響、相互借鑒而導致的風格、樣式、技巧的趨同或新變。對於這兩個方面——在很多藝術領域都有建樹的學者,以及不同藝術風格之間相互影響的研究,我們也需要有開闊的視野,突破不同藝術風格之間的壁壘。
還有壹種情況要提壹下。中國古代文學有壹種特殊的風格,它融合了兩種以上的藝術風格。比如,詞是文學(詩歌)和音樂結合的產物,而戲曲除了文學和音樂之外,還有表演的成分。當然,我們可以把它當作壹個沒有其他因素的純文本來研究,它等同於普通的抒情文學或者敘事文學,但那也取消了它們的獨特性。事實上,研究詞(包括散曲)的起源、發展和文體特征,音樂的介紹是必不可少的。此外,應該承認,在詞的起源、詞風的演變、詞與曲的過渡關系等問題上,還存在許多問題。這些問題的最終解決恐怕仍需從詞與音樂的關系、詩樂分合的歷史中去探尋;歌劇也是。阿清王朝的李煜曾經區分過桌上的歌和場上的歌,這說明他已經清醒地認識到,戲曲不僅僅是歌詞,更是壹個表演問題。在中國古代戲曲研究中,除了音樂因素之外,至少還有表演、劇場、觀眾等因素必須重視。換句話說,要有戲劇意識,在戲劇藝術與文學藝術的關系中研究古代戲劇文學,這是李漁的《隨緣》在中國古代戲劇理論史上占有特殊地位的主要原因。
古代小說的情況類似但略有不同。英國著名小說理論家福斯特曾這樣描述這部小說:“它位於兩座山峰之間,連綿不斷,但並不陡峭...壹面是詩歌,壹面是歷史。”[3](P4)中國的許多古典小說都屬於這種情況。比如以《世說新語》為代表的智仁早期小說,被文學史家評價為小說。同時,它也是研究魏晉社會文化的重要歷史文獻,具有與當時其他歷史著作同等的價值。後世的歷史言情小說更是如此,雖然有很多虛構的成分,但壹般都不違背史實。即使是三言、二拍之類的白話小說,也因為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生活,具有相當的史料價值。對於這些作品,除了從文學的角度去研究之外,還需要關註歷史學家和小說家如何處理同壹個主題,風格的差異在其中起到了什麽作用等問題。也就是說,雖然我們可以不把它當作歷史,但我們仍然不能回避歷史。
三
正因為有如此悠久的文學傳統,中國古人很早就自覺或不自覺地在文學批評中嘗試了跨學科比較的方法;近代以來,運用這種方法研究古代作家作品的論文和著作層出不窮,並取得了可觀的成果。
如前所述,陸機的《文賦》用音樂來評論文章,而據張彥遠的《歷代名畫錄》,陸機也將文章與畫進行了比較,認為“宣事不如言,不擅畫”,文章與畫各有優劣。這反映了不同藝術風格之間的比較意識。相對而言,早期的跨學科比較似乎更註重比較對象之間的相同點而非不同點,比如楊雄的《法眼》,說文字是心聲,書籍是心跡的繪畫;劉勰的《文心雕龍·蔡慶》認為,雖然表現形式不同,但都遵循文質壹致的原則。到了宋代,蘇軾評論前人的詩畫,仍以形似為主。他對王維詩歌的評論就是壹個典型的例子。另外,比如“少陵書法繪畫無形,韓幹丹青無聲詩”(《韓幹馬》)也是杜甫的詩和韓幹的畫的結合,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意思。《舒延齡鮑大師畫折枝》甚至說:“論畫之相似,可見其與童相鄰。如果妳寫了壹首詩,妳必須知道它不是詩人。詩畫統壹,巧妙清新。”宋元時期的人大多附和蘇軾的理論。比如王誌防的詩,引用了蘇軾的兩句詩,說“我要時時想到法”。元代詩人楊維楨在《無聲詩序》中寫道:“東坡以詩為聲畫,畫為無聲詩,蓋詩人之心,畫者之心。這兩個是壹樣的...所以能詩者必知畫,能畫者更知詩,其道也。”王冕的《梅譜》也說:“寫梅,寫詩,是壹條好路。雖名不同,意趣相同。”明清以後,人們逐漸認識到詩畫分屬兩種藝術風格,各有特色,不適合簡單等同。如阿明朝學者張岱指出,前人之所以說王維詩中有畫,詩中有詩,是因為“摩既妙,故合而為壹”;其實詩歌之所以精彩,是因為它空靈。“會畫的詩,眼裏還是金銀。”(《瑯琊榜·包文集》)葉燮也承認,杜甫的詩,如“青瓦外寒”“晨鐘雲外濕”,即使讓董源、這樣的專家來畫,恐怕也只能放棄寫作了。應該說像這樣的詩畫異同分析是符合跨學科比較方法的精神的。
不僅是不同藝術風格之間的比較,也是詩與音樂、詩與畫、詩與書法、詩與史、詩與禪之間的比較,這些都是中國古代文學批評中所講的。王充的《論衡》和劉知幾的《史通》是討論詩與史、文史之別的典型例子。嚴羽的《蒼施瑯話》是建立在詩與禪溝通的基礎上的。所謂“禪者才妙,詩者也妙”。範文的詩《溪中眼》是古韻理論上的壹部前無古人的著作,不僅在詩歌、書法、繪畫上,而且在站位、演技上都有所建樹。錢鐘書先生非常稱贊,認為範文說“因書畫之韻,詩韻之興,有千言萬語,匪尤以神韻說之宏綱為領,以畫韻詩韻之變為制...這並不特別嚴格。[4](p 13611363)這雖然不是現代意義上的跨學科比較,但確實展現了更廣闊的視野和全面的情況。
進入20世紀後,隨著外國文學觀念和方法的引入,古代文學研究由傳統向現代轉型,成為研究者普遍采用的研究方法。這就不難理解了,正如方小月在他的1934出版的《中國文學批評》中所說:“在過去的壹百年裏,壹切社會思潮或制度變遷,都不是任何壹個國家純粹的國內問題;而且,文學批評家的視野,無論是寬還是窄,或伸或縮,似乎都與文學作品的範圍互為因果。他眼中看到的作品越多,視野就越廣,視野就會提升。所以‘海通還錢’和中西思想的相互反思就成了必然的結果。”[5](P227)中西思想的相互反思對文學研究的影響,不僅促進了中外比較文學研究的發展,也促進了人們對文學本身性質的思考。在外來文學觀念和理論的影響下,人們開始反思中國的文學傳統,文學本身的獨立意識越來越明顯——以小說、戲劇、詩歌、散文為主的純文學觀念完全取代了傳統的泛文學觀念,文學的審美特征和功能受到重視。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涉及到文學與其他藝術的關系,從而導致文學與哲學、歷史、宗教以及文學與其他藝術樣式的比較。另壹方面,隨著中外比較文學的拓展和深入,為了更好地理解中外文學各自的特點及其成因,研究者的目光必然會從文學層面延伸到文化層面,這也將導致研究走向多學科、跨學科的比較。歸根結底,文學同其他藝術風格和社會意識形態壹樣,是特定文化的產物,是該文化的具體表現。因此,對文學的深入研究不能不放在整個文化的有機構成中,不能忽視文學與其他文化構成的關系。
因此,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跨學科比較成為比較文學研究的重要方向,產生了壹批有影響的研究成果,如錢鐘書的《藝術筆記》、朱光潛的《文藝心理學》、《詩學》、宗白華的《中國意境的誕生》、詩畫中的中國空間意識等。這些作品的壹個共同特點是,打通了文學與藝術的邊界,或探尋國內外文藝創作的共同規律,或在比較中凸顯中國古典文藝的各自特色。前者如錢鐘書《談藝錄》,通過廣泛的征集和比較,論述“貴圈”是中外文學創作史上的壹種現象;後者如朱光潛在《詩論》中對萊辛“詩畫異質”的論述,指出中國畫崇尚“氣韻生動”,而詩歌則強調對物象的描繪來傳情達意,與萊辛的理論明顯不同。此外,比如聞壹多對《詩經》意象的研究,集語言學、民俗學、文化學於壹爐;陳寅恪的《白元詩話》以史釋詩,以詩證史,比較分析不同作家、不同風格,也具有明顯的跨學科比較的特點。
20世紀80年代以後,情況類似於30年代和40年代。也是文學觀念的轉變,方法和理論的引入,中外文學的比較和跨學科的比較。不同的是,方法和理論的借鑒比以前更加豐富多樣,跨學科比較的對象更加廣泛,研究更加深入,成果更加顯著。以唐代文學研究為例,程、傅玄聰、戴等人的著作《唐代文學》對唐代科舉制度、幕府制度與文學的關系作了較為深入和全面的探討。孫昌武的《唐代文學與佛教》和葛的《想象世界——唐代道教與文學》集中探討了唐代宗教與文學的關系。1996年,漓江出版社出版了梁主編的《唐詩與中國文化叢書》,即林紀中的《唐詩與莊園文化》、朱壹安的《唐詩與音樂》、陶的《唐詩與繪畫》、張的《唐詩與舞蹈》、的《唐詩與科舉》、毛水清的《唐詩與佛學》。叢書的題目是《唐詩與中國文化》,也可以說是運用跨學科的比較方法對唐詩進行研究。此外,還有數百篇論文對唐代文學與政治、歷史、宗教、藝術的關系進行了多角度、多方位的研究,古典文學研究中跨學科比較方法的盛行在此可見壹斑。難怪徐公之先生在總結上個世紀最後20年古典文學研究的特點時,將“學科的拓展與開放”列為這壹時期“最引人註目的現象”。徐先生指出:“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古典文學研究逐漸融入其他學科的觀念和方法,如社會學、人類學、民俗學、民族學、神話學、宗教學、心理學、語言學等。這大大拓寬了研究視野,增加了新的研究方法,為學科開辟了許多邊緣性的研究課題。特別是文化學研究視角的確立,給這門學科帶來了新氣象。”[6](p 159)1998 9月在天津召開的中國古代文學與文字學博士點學科展望與信息交流研討會上,羅宗強先生也談到了這壹點:近20年來,“隨著思路和方法的多樣化,跨學科研究也成為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的普遍現象,中國文學與歷史不分離的傳統得以發揚光大。人類學、民俗學、心理學、語言學、宗教、神話學廣泛介入古代文學研究,整個古代文學研究領域呈現出研究模式和方法多元共存的活躍局面。”[7](P105)
四
因此,跨學科比較對於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有其獨特的意義,而不應被視為比較文學研究者的專利。但有意思的是,古代文學研究領域很少有人提到跨學科比較,似乎更傾向於用“多學科融合”、“跨學科交叉”等術語來代替。那麽,比較文學研究者心目中的跨學科比較和中國古代文學研究者所使用的方法有什麽區別嗎?這種方法標題的不同是否意味著古代文學研究者對這種方法有自己的理解和選擇?
恐怕是這樣。如上所述,跨學科比較的意義主要在於將文學與人類的整個精神活動聯系起來。通過更好地理解文學的獨特性、文學與其他人文科學乃至自然科學的基本區別、文學與其他學科的相互影響和滲透,最終目的是促進跨國家、跨文化的“整體文學”研究。中國古代文學研究首先是壹種民族文學研究,其重點不是“總體文學”,而是中國文學本身。雖然對中國文學本身的理解需要比較,但它不同於比較文學。此外,就跨學科比較的功能而言,它更側重於解決理論問題,因此更接近比較詩學;而我國古代文學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具體作家的作品上。即使與其他學科相關,也沒有必要強行比較或從中得出普遍規律。我們是否可以說,這兩種差異決定了中國古代文學研究更傾向於“多學科融合”——引入和借鑒其他學科的理論和成果來研究中國古代文學現象,而不是像比較文學研究者那樣從民族文學研究走向整體文學研究?
就具體操作層面而言,無論是跨學科比較還是多學科融合,都面臨著同壹個問題,即如何真正以文學為本位。羅宗強先生在上述發言中談到了這個問題。壹方面,他肯定了多學科融合“是必然的發展趨勢”;另壹方面也表達了對現存問題的隱憂:“多學科融合的立足點是什麽?.....無論文史哲,文學社會學,文學人類學,文學心理學等等。,妳住在哪裏?是定居在社會學、人類學、心理學嗎?還是留在文學?文學是用來解釋社會學,人類學,心理學之類的嗎?還是用這些學科來解釋文學?這個問題在理論上或實踐中似乎都沒有完全解決。”[7](P106)這確實是多學科融合研究中的壹個問題。從實際研究情況來看,雖然多學科融合解決文學問題的成功研究很多,但也有壹些作品只是把文學作品作為證明其他學科理論的素材,這在羅先生提到的社會學、人類學、心理學中尤為突出。其實類似的情況也存在於哲學、歷史、宗教、藝術研究中,只是因為和文學的關系比較密切,所以不那麽明顯。
如果認真追究,這種解讀偏差可以說由來已久。在中國古代文學批評中,詩等於史,詩等於禪,詩等於畫。詩歌其實是用史、禪、畫來詮釋的,抹殺了文學與其他學科的區別。韋勒克將文學研究分為外部研究和內部研究兩種類型,認為外部研究要特別註意“以文學為中心”,這也是外部研究往往偏離文學的明顯表現。[8](P67)跨學科比較也是如此。既然是比較,就難免主客體互為,互為參照,所以難免會用文學解釋來印證其他學科的特點。錢鐘書的《詩與中國畫在中國》,陳的《論詩》,劉的《別傳》都是跨學科比較的經典之作,但都難免以詩證畫、以史證史,更何況是遠在錢鐘書、陳之後的普通人的研究!所以,問題的關鍵恐怕不是名字,而是研究者的動機和目的。無論是外部研究,還是跨學科研究,還是多學科融合,關鍵是如何應用。是的,我們可以強調和規定必須以文獻為標準,但在具體申請過程中往往因人而異。研究者的學術背景、知識構成、研究興趣等因素對其研究方向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魯迅先生對《紅樓夢》有壹句名言“單看意思就看讀者的眼睛:士看易經,道看淫行,才子看纏綿,革命家看排滿,長舌婦看宮中秘事...”[9] (P145)像這樣讀書,學術研究也不例外。
與壹般的多學科整合或外部研究相比,跨學科比較對古代文學研究的特殊意義可能在於:(1)它不同於外部研究的單向考察。跨學科比較強調的是比較,所以在具體的研究過程中壹定要轉換視角,把對方當成主體和客體。雖然不能保證永遠不偏離文學研究,但這比單向考察更有利於回歸文學,雙向解讀也確實有助於我們更好地理解文學的特性。說到底,比較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解決文學問題。這是跨學科比較作為比較文學的研究方法之壹,不同於比較史學、比較宗教學或比較藝術中的同類研究的根本原因(二)不同於多學科融合。多角度切入有自己的優勢,即可以從宏觀的角度多方面、多角度地研究文學現象,但相對而言,很難深入到文學和其他學科中去鑒別異同;而跨學科比較在這方面似乎更有資格,尤其是在相鄰學科的比較中,更容易聚焦放大,空洞微弱,辨識度在毫米以內。(3)與文化研究關系更為密切。跨學科比較需要在更廣闊的背景下進行。文學與其他學科的關系,它們的個性和個性不僅與其各自的構成要素有關,還受制於特定的文化背景。因此,隨著跨學科比較的深入,自然會將研究引向文化層面,從而整合文學的外部研究,形成點面結合的立體研究格局。
總之,從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的角度來看,跨學科比較、多學科融合與外部研究之間的關系應該是互補的而不是相互排斥的,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對跨學科比較方法采取靈活的態度,而不必拘泥於比較文學理論的規定。我們認為,跨學科比較有助於更好地理解整體文學,但我們仍然可以將研究局限於中國古代文學的範圍;承認跨學科更具有理論性,但我們也可以用這種方法來考察具體的文學現象;我們同意跨學科比較應該在具有系統性的獨立學科之間進行,但可以在文獻中使用。比如,如果能比較壹下文學史上以文學為詩和以詩為詞的現象,相信會有更客觀公正的認識。歸根結底,方法總是由研究對象決定的,是對象選擇方法而不是方法選擇對象。從中國古代文學的實際出發,在跨學科比較的平臺上整合傳統與現代的學術範式,應該是壹種有意義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