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冬天,我比這個城市的所有人都先感受到了寒冷,因為我住在這座城市的最高點——燈塔裏。
燈塔位於橫跨城市南北兩岸的立交橋中間,下方是植入河底的巨型橋墩。這條河叫岷江,緩緩流向大海。燈塔由鋼筋混凝土制成,超過150米。頂部有很大的空間。每到節假日,都會有幾道燈光從塔頂直射天空。
我住在泛光燈下的房間裏。我有壹架高倍望遠鏡。從四周的窗戶,我可以看到這座城市的許多面貌。比如東窗可以看到開發的山,在建的工地,日出。西邊的窗戶可以看到大片的田野、工廠、老城、鐵路和日落。北面的窗戶可以看到市中心最繁華的景象,載歌載舞,燈紅酒綠,載歌載舞。以及華麗轉身後的落寞,旋轉門裏誕生的冷漠表情,還有刻板冰冷的建築。
往南,有壹所大學和她。她每天都要穿過紅色的跑道,綠色的足球場,學校門口的主幹道,然後從我看不到的立交橋下走過。
那天,我在看藍天,白雲密密麻麻,有人在天上玩滑翔傘。還有幾個熱氣球給校園送聖誕禮物。然後我看到她在壹大群彎腰撿禮物的同學中,站在學校門口的斑馬線上,仰望著天空,正對著我這個方向。
對了,我忘了說我是個攝影師。我住在這裏,拍攝城市上空的雲彩和地面上的萬象。
那天,我拍了她擡頭的照片。她不是很漂亮,但是眼睛很大,裏面有浮雲,說不出的好看。
這是我沖洗過的唯壹壹張照片。她擡頭看著我。
有時我離開燈塔去買些日用品和幹糧。順著筆直的樓梯架往下爬,冬天的鋼鐵冷冷地刺痛了我的手。
往南走,我會看著人們在寒風中在橋上釣魚,從早上到下午。我認為這是壹個多麽美好的世界。我的身後是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人流,而在我的面前,壹切似乎都靜止了,除了垂釣者緩緩升起的煙圈。到了某個地方,好像凝固了,然後恍惚中悄悄散去。
我從未見過任何人抓魚。我常常想象有壹條魚掛在那根細繩子上,在我面前劃著優美的弧線飛來飛去。然後我看到了它的眼睛,眼淚從裏面掉下來,像翅膀壹樣飛回水裏。
我想我就是這樣壹條魚。誰說魚沒有眼淚?我曾經見過壹條流淚的魚,在我以前的魚缸裏。如果妳呼吸,妳會流淚。我壹直這麽認為。
我抱著又長又硬的面包,沿著銹跡斑斑的橋廊慢慢走著,圍巾不時被風吹起。我站在橋下臺階的拐角處,又看到了她。她站在橋的底部,看著壹些人在那裏賣光盤。看到壹些高中生在那裏跳街舞,壹些老人在那裏打太極,壹些孩子在那裏互相追逐。
她還是那麽安靜,就像我對她的第壹印象。
二
2003年夏天就要過去了,大三第壹次見到她。
當時我們樂隊正在參加校慶的演出。她是臺下的嘉賓,穿著紅色旗袍,頭發卷卷的,化著淡妝。雙手輕輕握著,垂在身前,看起來,很有威嚴。
我是壹名鼓手。j站在我面前。他在歌唱,我的孤獨是我燃燒的太陽,我的瘋狂是我冷卻的血液。
壹曲終了,我從阿J的背影看過去,發現她正靜靜地看著他,嘴角有壹個很美的弧度。
壹天後。她開門進來時,我們正在練習。米婭。當我知道她的名字時,她已經是J的女朋友了。
我知道j真的很愛她。他從來沒有對壹個女生這麽動心過,有壹個詞可以形容他曾經的——拒絕。
我們休息,他去和她說話,她擦去他臉上的汗水。樂隊的其他人在後面起哄,她的臉突然紅了,像窗外生長的九重葛、陽光和詩歌。
我看見木棉掉落。
我們練習的時候,她總是坐在窗邊。有時候看著J,有時候看著我放的金魚缸。裏面只有壹條魚。
她沒有問我像其他人壹樣是什麽魚。如果她問,我可能會說,那是另壹個我,壹條會流淚的魚。或者我會覺得說那種話太矯情,就什麽都不說,只是笑笑。因為不知道是什麽魚。
但她從來不問,她甚至不問那是誰的魚,日復壹日陪她看夕陽。
那段時間,J變得安靜了很多,我們樂隊也不再像往常壹樣醉了。
似乎突然之間,我們失去了那份輕佻和無畏。告別青苔,觸摸陽光。
我主修攝影。我經常壹個人躲在暗房裏沖洗照片,我也經常和我的魚說話。我以為我可以讓她不再擔心。
我希望她能擁有我的。
她是傳媒學院的學生,比我們低壹屆。j這樣介紹我們。j壹直是這樣沈默的人,不會說太多。我們不能從他那裏知道太多關於他們的情況。
我住在教學樓的頂樓,這裏曾經是我壹個老師的宿舍。後來他買了房子,因為離我近,把這個房間免費借給了我。
J和Mia認識後,我們的練習時間少了很多,臨近畢業大家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沒事的時候,我經常坐在窗臺上,旁邊放著我的金魚。
這個房子是我們學校最高的樓,11層。這裏的綠化很好,有高大的松樹和木棉樹,還有很多我根本認不出來。都是青青綠綠的,眼睛很幸福。
感覺就像住在樹頂。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對面的建築是美術系的。斜開天窗,七樓,透過玻璃看。米婭正坐在窗戶下。我知道,這個時候,J壹定坐在對面,從畫架後面看著她。她壹定喜歡這個,J壹定把她畫的很漂亮,因為陽光太燦爛了,窗外的三角梅好好看。壹朵朵綻放的是她幸福的笑容。壹朵朵綻放,是她心跳的聲音。
實際上,我只看到了她。我更喜歡她。就好像她是壹張掛在墻上的照片,看著對面的鐘,滴答滴答。
我有時候會想,當她擡起頭的時候,她壹定會看到我在這裏看著她,但是從來沒有。
每次她站起來,已經是黃昏了。我也出門下樓。每個樓梯都有壹個大窗戶,就像壹只在樹頂上不停向下旋轉的小鳥,看到了又粗又壯的樹根。
我會在六樓的樓梯上遇見她,她正在語言實驗室上課。相視壹笑,輕聲問好,然後微微轉頭不對。她上樓,我下樓。
三
我們樂隊偶爾會去河對面市中心的壹些酒吧演出。那壹年,壹座橫跨兩岸的立交橋正在修建。我們不想走得太遠。我們都乘挖沙船。船夫和我們很熟,也聽搖滾。
米婭喜歡坐在船頭,陽光照在她身邊,留下美麗的影子。j坐在她旁邊,畫著她的素描,低聲和她說話。在某壹瞬間,我和她對視,只是微微點頭,淡淡壹笑。
這是我記憶中最美好的時刻。我們坐在同壹條船上,慢慢上岸。
河對岸的城市非常繁榮。A J曾經跟我說過,這個城市沒有文化,他畢業後會去另壹個城市,在那裏他失去了理想。
而且看他和Mia說話的樣子,我覺得他是壹個單純快樂的少年,不應該背負太多的理想。
我用相機把他們壹起拍了下來,但是當我看著他們慢慢出現在顯影液裏的時候,我會莫名其妙的發呆。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照片紙已經模糊成黑色了。
2005年春天。Mia剛大二,時間充裕。
我開始了我的畢業設計。我請她做我的攝影模特,她同意了。當時她也是小j的油畫模特。
我們樂隊已經解散了,但是春節過後,沒有人說什麽,大家都明白,已經結束了。每個人都必須面對他們的新生活,做出自己正確的選擇。
這座橋即將完工。工地壹片狼藉。我在那裏和她合影時,她說大學和市中心的聯系太直接了,她不喜歡。她喜歡自己可以壹直在市中心和大學之間,做壹個看客。
那段時間,除了市中心,發達的山區,工地,田野,工廠,老城區,在建的鐵路,我幾乎都帶她去過。我壹起看日出日落。
在我的鏡頭裏,她喜歡穿著白色的裙子,笑著跳著。她跑步的時候,裙子和長發壹起飛舞。
這和我以前對她的了解完全不同。我和阿j見面的那些時刻,她總是那麽安靜。
她告訴我很多關於她的同學,她的童年和她的愛好。她從不談論她和j之間發生的事。
而我總是躲在鏡頭後面看她,看她的大眼睛,她的笑容裏有壹種憂郁。
兩個月的時間,我給她拍了700張照片,沒有壹張是廢鐵。我只擅長拍壹個人的照片。特別是,她有我喜歡的所有長相。
我的攝影展和J的油畫創作同壹天在學校展出。
她在我的鏡頭下像兔子壹樣移動。
她在J的照片裏靜如處男。
學校裏有很多人在討論我們的展覽和她。
我去過J的畫展,那些畫在我腦海裏存在了很久,靜如九重葛,簡單如木棉。
很有尊嚴。誰也想象不到,J曾經是壹個如此兇猛的搖滾粉絲,內心卻有如此寧靜的地方。
但是,我看到了平靜中隱藏的洶湧不安。
我仍然能聽到J站在我面前。我的孤獨是我燃燒的太陽,我的瘋狂是我冷卻的血液。
是的,J壹直站在我面前,唱這首歌的時候我看不到他的臉。
我只能透過他的背看到米婭。
Mia和我總是被他分開。米婭從未見過他身後的靈魂。
然後,J和我都畢業了。他離開了我們呆了四年的城市。我漸漸和他失去了聯系。
四
當我站在臺階上看著米婭的時候,她也擡起頭看到了我。我們像以前壹樣微笑著互相問候。
她告訴我已經很久了。
我也說了,好久不見。
壹時間我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有點尷尬。已經進入冬天,她裹著大衣,圍著長圍巾,雙手環抱著。
J最近怎麽樣?我們突然都這麽說了,然後我們壹起笑了。
這個時候,我又看到了J,我透過他看到了她。
我好久沒有收到他的來信了。她說。
我們壹起站了壹會兒。她輕輕地跺著腳,我在腦海中搜尋關於她的所有記憶。
我想起了J畢業展覽畫冊用的油畫封面。米婭抱著膝蓋坐在窗臺上,面前放著金魚缸。魚面對著她。
我們壹起走吧。我說。
我們肩並肩沿著河邊慢慢地走著。沿河修建了水壩,還種了壹些新樹。每棵樹都站在壹定距離的冰冷的河風中,像壹個虔誠的崇拜者。孤獨是壹種信仰。
我想我們曾經是,所以我們是愛的虔誠崇拜者。
河道上很少見到采砂船,但是多了壹艘遊艇,固定在河道上。這是壹個新開的娛樂城。壹些女人,穿著漂亮,站在甲板上,抽著煙,大聲說話。隨著遊艇的輕輕搖晃,江面上蕩起層層水波。水是深綠的。
上次我和妳在這裏拍照的時候,這裏有壹個海灘。妳的魚死了。妳把它放在魚缸裏,放到河裏,以為它會順流而下,回到海裏。但現在我覺得這很殘忍。我們就像魚缸裏孤獨遊動的魚,漂浮在海面上。她說。
她的聲音依舊很輕,就像水面上漂浮的水霧,就像她說的,畢業後J去了北京,那裏有他的理想,我知道。他說他會在那裏等我。壹年過去了,我們的聯系越來越少。前段時間,聖誕節那天,我手機丟了,再也沒聯系過他。其實我壹直都知道他是個不穩定的人,第壹次見到他就感覺到了。但我還是愛上了他。更重要的是,他也愛上了我。我不知道我給他帶來了怎樣的影響。我只是覺得他已經開始不知道怎麽發泄了。每次在壹起,他總會不知不覺的發呆。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以前的日子,妳可以那樣發泄自己。我想和妳在壹起,但是真正和J在壹起的時候,我才明白,每個人都是自私的。我想擁有J,J也想擁有我,但是我們都同時失去了壹些東西。這些東西對我們自己來說很重要,但對彼此來說卻是壹種障礙。我知道畢業後,我和他會分開。J畫我的時候臉上的表情讓我覺得不自然。他太沮喪了。他以為他是通過隱忍我剝奪他原有的激情來對我好,其實不是那樣的。因為我們的性格,註定我們在壹起的時候會隱藏壹些自己。我更喜歡妳給我拍的那些照片。那時候我覺得我才是真正戀愛的那個人。看過妳畫展的朋友都這麽說,而我在J的畫裏只是因為他的壹廂情願,或者我不應該這麽說。畢竟我們戀愛兩年,他為我放棄了很多,但他終於明白,他愛的是他的理想,大學是他理想旅途中的壹站。
她說的話是我後來慢慢整理出來的。其實那時候我們的談話是斷斷續續的,就像對著風說話,壹吹就散了。我們交談只是因為我們有認識的人,而J是我們交談的原因。他就那樣壹直站在我們中間。
A J愛她,我壹直都知道,現在也依然這麽認為。雖然他離開城市的時候和我在壹起。他沒有和米婭道別。他讓我告訴她他要去北京,如果可能的話,他會在那裏等她兩年。
兩年可以改變壹生。這個大家都懂。
j愛Mia,雖然他走的時候跟我說了,我知道妳也喜歡Mia,我也壹直覺得妳更適合Mia。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心裏有壹個詞來形容他的未來,拒絕。
這只是他離開的借口,我對自己說。
沒有誰適合誰,也沒有誰不適合誰。
五
不知不覺,黃昏降臨。我突然喜歡上了這壹刻。兩個人走在昏暗路燈下的樹蔭裏,穿著高跟鞋和沈重的馬靴,壹次兩個聲音,艱難而平淡。壹邊是籬笆,另壹邊是馬路。偶爾有車經過,然後突然變得很安靜。
我們不知道J的話題什麽時候停了。我問她最近的壹些事情,她說她在準備考研,可能會出國。其實她剛來大學的時候,父母就已經在打算出國了。
我不知道我們沿著大壩的墻走了多遠,然後我們原路返回。這個時候校園裏的廣播剛剛開始,我聽得出來那是她的聲音,每天晚上都會聽到。只是今天,我聽得清清楚楚。這是壹種觀看的愛,壹種站在同壹個地方面對面的愛。
我說,妳出國以後,妳學的專業不都基本沒用了嗎?
這有什麽關系?她聳聳肩說。
沒錯。我笑了。都是為了活著。
妳呢?還拍照?妳在這個城市呆了壹年多了嗎?有機會我會去看看妳今年拿了什麽。
好的。我說。
其實有時候覺得挺奇怪的。在大學裏,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妳談過戀愛。妳還是單身嗎?
是的,我笑了。如果我們談過,估計我現在就要離開這個城市了。
她看了我壹眼,不說話了。
夜晚是寒冷而真實的。我們都選擇了沈默,然後懷念。多年前的壹件衣服,漂亮又溫暖。
習慣了空虛,習慣了出現。也許是因為慣性,我們都漫無目的地走過了幾站,走在漸漸被黑暗淹沒的城市裏,在收音機裏聽到了壹些與離別有關的愛情。
我開始聽壹些雜亂的腳步聲,忍受壹些遭遇。
我想離開,但我被疲勞困在原地。
有機會再拍拍妳。正要返回天橋的時候,我停下來,轉身對她說。
她看了我壹眼,笑了笑,然後低下頭,什麽也沒說。
我擡頭看著燈塔。上面有壹個大鐘。壹寸壹寸的時間被埋在壹個又壹個墳墓裏,像火車壹段壹段的駛過,消失的心跳,對著呼嘯的風大喊,歇斯底裏。
此時,電臺播放的是壹位當紅歌手的情歌,聲音沙啞。然後就是他的內心獨白。他講述了他在北京流浪的時光,他想念的女孩,他行李箱裏的女孩的照片,他在半夜偷偷吻了她,然後悄悄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