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80年代以來,由於對西化研究方法的反思,古代文學研究出現了適度的回潮。階級分析的方法確實已經很難用於正式發表的文章,鑒賞詞典鋪天蓋地,考據學重新確立了它的重要地位。三人的位置有所調整。考證恢復了它的重要地位;西化研究向社會學、文化學轉變,理論更新,原型批評、結構主義、解釋學、文化人類學相繼出現;只有鑒賞仍被相當壹部分研究者視為可有可無,被認為是文學研究中不科學的標誌。
用西方理論來解釋中國古代文學,過去成績不多,但仍是壹個有爭議的問題。但用西方理論容易出成績,對評職稱更有利。考證,或者說文字學的方法,作為古代文獻的基礎,是極其重要的,也是認識人、論述世界的需要,但考證不是文獻研究本身。
原來文學研究還是需要啟蒙的。與其他學科的科學研究不同,文學研究從來都是先有結論,後有分析;而不是先有分析再有結論。當然,這個結論是審美直覺的結論,不是理論上的先入之見。占有充分準確的材料是文學研究的基礎,但文學研究中使用的材料是有等級的。已經失去文學生命力的壹般文學作品和相關史料可以稱為素材,但把仍然具有生命力的文學作品稱為素材是不恰當的。
林庚先生的《唐詩綜論》是真正的文學研究。在《唐詩綜論》的壹系列文章中,我們可以看到鑒賞不僅是可有可無的點綴,而且是文學和文學研究的基礎、本身和目的。而鑒賞能力是文學研究中不可或缺的能力。
不同於壹般的鑒賞文章,林庚先生的文章不實用,但視野開闊,有比較的視角。林庚先生的文章能抓住對象的本質,而不是壹概而論。但是,林庚先生的文章從來沒有規定對象的硬性概念,他解決許多問題的方法是從比較中確定對象的範圍。應該說這是壹種超越理性極限的研究方法。這是中國古代文學批評方法的獨特之處之壹。
在唐詩綜合理論中,最著名的是盛唐氣象。這篇文章的主題是明確的,隨著我們慢慢看下去,盛唐這個難以捉摸的對象逐漸清晰起來:盛唐氣象不同於建安風格,因為它也有豐富的肌肉,而豐富的肌肉更有力地解釋了這塊骨頭。盛唐的天氣變幻莫測,是因為它豐富到只能用壹片天氣來解釋,是建安風更豐富的發展。但是,漢魏氣象大亂不是假的。到了盛唐,是因為體會到了捉捉答的造詣,深入淺出。由於漢魏沒有致力於追象,所以圖像簡單完整,很難提取句子;就像壹個尚未開采的礦井,這就是氣象混亂。而在盛唐時期,卻因其捉與追的努力而獲得了最直接、最生動的形象。它似乎是金美玉的壹個真正的礦藏,以壹種美麗的方式散發出奇異的光彩。這不能說是亂,只能說是轟轟烈烈。這樣,盛唐的氣象就在與建安體和漢魏古詩的比較中確立了自己的特色。
看完這個,不禁感嘆林老師的文字功底和寫作技巧。嚴羽《滄浪詩話解析》說:唐人與本朝之人,詩不拙,氣象不同。他還說:有淺薄的理解,有限的理解,透徹的理解,壹知半解的理解。韓、易,非假悟;謝靈運到了盛唐,他有了透徹的了解。唐人還是有興趣的;漢魏詩歌,字義豐富,無跡可尋。漢魏古詩混亂,難摘抄。關於金回歸以色列,有句話說得好。應該說,林先生的文章繼承了嚴羽的基本觀點,但林先生用意象把嚴羽零散的文字凝聚成壹個整體,用采的比喻,把豐富與混沌作比較,突出了唐詩的特色,強調了其超越漢魏古詩的藝術地位。
看到這裏,我不禁想起了當今主流的鑒賞理論: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也就是說味道沒有區別。當然,如果我們花點時間,也許會發現蘿蔔理論的理論根源可以追溯到接受理論或者福柯。無論如何,今天是壹個喧囂的時代。誰都敢說自己的作品是最好的,誰都敢認為自己的品味不比別人差。好作品和壞作品的界限模糊了,批評家也變了。他不再關心作品的質量,不再熱衷於安排作家的座位。這是壹個審美相對主義的時代。
在這樣壹個時代,說壹部作品比另壹部好是有風險的。有讀者會問:為什麽XX的作品不好?我喜歡!妳有妳的看法,我有我的眼光!
其實作品的好壞是欣賞的基本前提。壹個人的美感越敏銳,作品之間的差別就越微妙。林語堂曾說,他只看極高級的書,極低級的書,因為他是最貪得無厭的,因為他是偷中流。魯迅對此有壹個非常精辟的評價:這充分顯示了他的不自信。的確,林語堂否定中流,只是用相對主義為自己的低級趣味辯護,而他標榜自己極其上流,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信。
說作品和接受者之間的差異證明了缺乏興趣是似是而非的。我們過分強調接受者的獨特性,而忽略了優秀作品的超越性。其實在閱讀壹部作品的時候,個人的獨特性是微不足道的。壹部作品歷經千年磨礪,流傳至今,本身就顯示了它的超越性。作為讀者,在閱讀壹部作品的時候,我們應該忘掉自己,反思為什麽不能接受那些經歷了時間洗禮的經典作品。文學作品有高低之分,有雅俗之別。如何區分雅俗的高低,是文學批評和研究的出發點和基本任務。
林庚先生在他的文章中對盛唐時期的天氣做了精彩的解釋。如果文章到此結束,那麽我們說這篇文章有很強的性格。但是,盛唐氣象的藝術特色這壹節才是本文真正的點睛之筆,因為它使文章達到了盛唐氣象那樣的壹般氣象。雖然也使用了浪漫主義、人和其他流行詞匯,但文本的主旨完全超越了這些概念。在這壹節中,林庚先生采取了對古詩進行評論的形式。請看:
李白《魯山刺史魯徐州歌》:魯山立於北鬥七星旁,我登高望遠。我縱覽整個世界,雲朵如九面屏風般伸展成絲,浩瀚的河流壹去不復返,黃色的雲朵被風吹走了數百英裏,雪白的雪峰被九重流的漩渦環繞著。林點評:青春的旋律,無限的前景,是盛唐詩歌的共同特征。李白《橫江詞》:人性本善,農性本惡。壹陣風吹下山三天,白浪高過瓦罐亭。林點評:在險惡的風浪中,寫出了如此壯觀的局面,與蜀道難的驚心動魄的‘時代之歌’壹樣。而這首短詩,像壹首民謠,到底是說橫江邪惡好還是更深層次的贊美橫江好?這就是現實生活中的有錢人唱歌。矛盾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的,但鋪天蓋地的輝煌形象,展現了壹個時代經得起風浪的性格的成長。
最精彩的是對李白《入酒》的評論:妳見過黃河之水如何移出天外,入海洋,壹去不復返嗎?妳有沒有看到,在高高的房間裏,明亮的鏡子裏的可愛的頭發,雖然早上還是絲黑色的,到了晚上就變成了雪?哦,讓壹個有精神的人去他想去的地方冒險吧,永遠不要把他的金杯空著對著月亮!。我生來就是有用的,紡壹千塊銀子,全回來!。煮壹只羊,殺壹頭牛,磨壹磨胃口,讓我,三百碗,喝壹大口!。岑老爺,丹秋生,會飲,杯不絕。讓我給妳唱首歌吧!請聽我說。鐘鼓有多貴?讓我永遠沈醉,永遠失去理智!。舊時代的清醒者和聖賢被遺忘,只有飲酒者保留他的名字。陳在完成殿的壹次宴會上,用壹萬個金幣買了壹桶酒,大家笑著說了壹句俏皮話。為什麽說,我的主人,妳的錢不見了?,去買酒,我們壹起喝!。五匹花馬,金禧年,交給男孩換好酒,與妳共敘千古愁!
林庚先生分析,單看字面的話,白發三千尺,只會說心事重重,憂慮久了感情就太重了。但豐盈飽滿的形象才是盛唐真正的成就。如果和李後主的《幼美》相比:妳能有多少愁,就像壹條向東流的河,這個形象絕不是盛唐,而是壹個淒慘的盛唐。那麽有必要用長江黃河來形成盛唐的氣象嗎?王昌齡的《芙蓉客棧與辛健別離》怎麽樣?蒙蒙煙雨,壹夜之間籠罩了吳的天;清晨送妳,寂寞到楚山悲傷無限!朋友們,如果洛陽的朋友請我來;就說我還是冰心Okho,堅持信仰!林庚先生說:盛唐之所以氣象飽滿,生機勃勃,是因為它充沛於生活的各個角落。誇張到白發三千尺,小到壹塊冰心在玉壺裏都不小。就像壹朵小小的蒲公英,也讓整個春天的世界都為之炫目。
顯然,林老師的評語和現在流行的鑒賞詞典裏的鑒賞文章寫得不壹樣。從這裏,我們就可以理解古人用簡評的原因了。在作品欣賞中,要特別註意不要以主人自居,欣賞文字不要淩駕於作品之上。所謂欣賞,我們的目的是引導別人進入作品的境界,而不是欣賞人們馳騁才華的時候。有點像打籃球。球到籃下,可以輕輕的送,因為球本身是有速度的,使勁推就太多了。
盛唐氣象壹直被稱為林老師的代表作,所謂少年氣,盛唐氣象。在我看來,在盛唐時期,朔木葉的示範意義比氣象更明顯。如果說《盛唐氣象》主要是對前人提出的積薪命題的壹種表達,那麽《談牧野》壹文則更具原創性。其語言生動優美,分析精妙,尤其是作者敏銳的美感體現在其中,令人嘆為觀止。
杜甫的名篇《登高》:廣空疾風,猿啼鳥啼,碧湖白沙,歸巢。樹葉像瀑布的水花壹樣落下,長江滾滾而來。悲涼秋景裏的李,常年遊子,在疾病纏身的今天獨自生活在高臺上。歷盡艱辛,苦盡仇恨,白發滿發,酒杯杯殘損懸。其中,樹葉像瀑布的水花壹樣落下來,我相信每個人在讀這首詩時都會有類似的感覺:落木太奇怪了。如果妳查壹下音符,落木就是落葉的意思。於是我們就輕易放過了,以為這是個訓詁問題。古詩詞中這樣的例子太多了。
然而,林庚先生在《論木葉》壹文中發現,古詩詞中很少使用樹葉。洞庭波在樹葉下(屈原《九歌》)、聽見洗濯槌冷拍搖落樹葉(沈泉琦《古意》)樹都與秋有關。秋月照嶺,冷風掃高樹(吳軍答劉蕓)。不能用大樹嗎?是啊,亨泰樹多,海波蕩漾。(曹植《野田黃雀行》)然而,樹高滿,樹高空。
原來木葉和葉子雖然在概念上沒有區別,但是在詩意語言上卻有很大的區別。木的潛在意象是木、木、板,排斥葉子,所以木的葉子在暗示落葉。另壹方面,樹木枝葉繁茂,與濃密的樹蔭聯系在壹起。所以提示比較多。木頭摸起來是幹的而不是濕的,顏色可能是黃色的,而樹是綠色的,摸起來是濕的。所以木葉屬於風,不屬於雨,屬於明亮晴朗的天空,不屬於沈重的陰天。至於落木?比木葉更開闊,它甚至把葉子這個詞保留的壹點濃重的含義也洗掉了:
羅木千山田園
充分說明了這種空虛;是時候割舍柔情了。
最後,林老師感嘆,葉子和樹葉只有壹字之差,木頭和樹的概念差不多。然而在藝術形象領域,這裏的區別幾乎是壹字之差。
當我們讀林庚先生的《談木葉》時,我們也有同感。當我們讀到林庚先生的《說木葉》時,我們也覺得它幾乎值得壹字之差。
樹木和木頭的區別是壹個天才的發現。我不知道古人寫詩的時候有沒有意識到這種區別,但我相信,即使古人在底層,跟他談樹與木的區別,他也會由衷地贊嘆。
王偉輝先生曾經從語言學的角度描述過樹與樹之間詞語使用的變化。從古代到中世紀,樹這個詞取代了木這個詞。但既然這種替換在唐代已經完成,就足以說明唐代及其前後的詩人仍然更喜歡用木葉代替樹葉:這仍然是壹個詩學問題而不是壹個純粹的語言學問題。
《唐詩綜論》的每壹篇文章都各有精彩之處。如《青綠》《詩歌的生命力與新本質》等都別出心裁。而且從作品本身出發,而不是從理論出發,真正做到了壹知半解,而不是利用題目來玩。林先生在六十年前就說過:今天,我們正處在更新這段古老歷史的階段,所以詩歌要全力爭取這個時代,就像沙漠化的銅山上要種上矮松壹樣。今天,與60年前相比,文化的荒漠化有更嚴重的趨勢。林先生的這番話,值得每壹個從事文學工作的人深思。
知道林老師已經很晚了,還是1995在武大讀碩士的時候,熊老師給我們推薦了林老師的《唐詩綜論》,我就從圖書館借了這本書看了壹遍。我記得當時很震撼,當時在看《說木葉》。《說木葉》中的樹與木的區分給我壹種高不可攀的感覺。從那以後,我腦海中又出現了壹個問題:作者是怎麽想到這壹點的?作者是怎麽想到區分樹和木頭的區別的?因此,當我在電視上看到東方之子對林庚先生的采訪時,我有壹種類似於追星族對壹個明星的情感。只是很遺憾,我沒有聽到那個揮之不去的問題的答案。
我上個世紀在1998見過林庚先生。當時正在準備北大博士生入學考試。誤入幽靜的燕南園。嘿,那不是我上次在電視上看到的林先生嗎?
於是,在林先生的家,安靜的燕南苑62號,有了如下的對話:
妳是怎麽想到區分樹和木的含義的?
因為我看到古詩詞裏很少提到樹葉,但是木葉很常見。
哦!就是這麽簡單!但是作者是怎麽想到的呢?
不要去追它!就文學研究而言,壹個人當然可以掌握大量的材料,做出不朽的成就。但是,只是這樣做總感覺有點疏遠文學吧?就像王國維說的,霧裏看花,隔了壹層。那麽林先生是怎麽想到樹和木頭的區別的呢?也許在那壹瞬間?
也許人與人的區別就在這壹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