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這個時間回家最大的美,似乎是每個人都有壹排座位可以調整睡姿:靠墻,蹲成S形,鼾聲如雷,歪著頭張著嘴,就連壹路矜持的姑娘,最後都揉著黑發,倒在小椅子上。另壹方面,我很清醒。剛剛給期待已久的家人發了壹條短信:在路上。
1951年12.29,車格拉瓦騎著壹輛1939生產的諾頓摩托車,馬達開始轟鳴。簡單的行李,風吹著獵裝,壹路塵土久久,安第斯山脈,只是壹片寂靜,雄偉而等待被穿越。
2007年9月8日,我從西寧轉道格爾木,深入可可西裏。細節已經不太清楚,只記得青海湖是高懸的古玉,右邊碧藍;左邊是綠色的牧場,白色的氈包,散落的羊群,遠處是連綿不斷的棕色昆侖山與深藍色的天空相遇。
駛進戈壁,綠色似乎拒絕再次裝點這無邊的黃棕色。青藏公路是壹條蜿蜒在沙地上的青蛇,向前,向前。歲月的駱駝刺仿佛占據了小小的沙袋,在風中揚起壹抹淡淡的黃綠色。然而,更多的被吹成壹個黃色的松散的球,迅速滾過馬路。審美止於此,即便是性能再優秀的豐田越野車,似乎也本能的向西、向西。遠山上突然出現經幡,或白或紅,長長的三五個串聯成金字塔,在高原的風中搖晃,近處似乎荒蕪了。靜靜的看著它從山腳轉出來,再慢慢的轉進山腳,拍打的還是風,還是心?
壹輛平穩行駛的摩托車慢慢被我們追上,騎手的棉帽,寬大的護目鏡,厚重的藏袍,沾滿灰塵的牛皮藏靴。荒涼的沙漠,連綿的山脈,天空如洗,壹條沒有盡頭的路。在路上的是切·格拉瓦嗎?!
隨著壹聲巨響和震動,火車又停了下來。我不明白為什麽火車又停下來了,在壹個不知名的地方。窗外只是壹個小平臺,昏黃的光線像水的黑暗壹樣切割著,沒有壹點聲音。
切·格拉瓦也會在路上停下來,拿出軍用水壺,喝壹口安第斯山的山泉,在樹下小睡壹會,點壹支哈瓦那雪茄。他已經有了淡淡的胡子,眼裏淡淡的憂郁隨著淡淡的煙霧在安第斯山脈飛舞。
壹輛大巴車停下來,壹個精瘦的中年人從路上走下來,山的遠端有壹個小泥巴房。只是我想象不出小屋的簡陋或溫暖,眼看著他很快被扔進了戈壁灘上的壹個小黑點。
我們的豐田SUV也停在壹排又臟又簡陋的磚房前(據說是修建青藏公路的駐軍留下的),來自四川的中年夫婦熱情地招呼我們。雨後草原的蘑菇好吃,濃如牛奶。後院傳來低沈的吼聲,發現是兩只藏獒,皮毛臟兮兮的,脖子上拴著緊鎖的鐵鏈。壯士必有過海,壹眼望去,必如老僧;少數人眼神兇狠,上唇蠕動,聲音低沈,牙齒參差不齊。
火車終於啟動,經徐州進入山東,沒有任何細節。我試圖從漆黑的窗口尋找熟悉的東西,但顯然沒有抓住重點。同樣的,當我再次從豐田越野車上下來的時候,我在昆侖山口,海拔4767米。不出意外,我那顆在富人區養尊處優的心還在平穩跳動。壹個場景,確切地說,是壹塊讓它停滯在那壹刻的墓碑——那就是索娜姆大街紀念碑。樸素的花崗巖,黑白照片中的索娜姆大姐的眼睛深邃而憂郁,在可可西裏的入口處眺望遠方。“中國不死的少數人很難引起社會關註。如果妳需要壹個死人,讓我死在前面。”——這是索娜姆大姐的話。悲劇和淒涼開始像水壹樣淹沒我的全身。
索娜姆大街前,烏蘭烏拉山朝南,昆侖山朝北,於是閃現出壹片廣袤的可可西裏,低淺的山巒在左右起伏,高山草原上溪水如鏡,昆侖山在藍天之上綿延著雪峰。壹只孤獨的野驢在遠處的山坡上壹動不動地站著,三五只白尾藏羚羊悠閑地踱步,珍稀的藏羚羊像黃綠色草原上的壹串棕色小點緩緩前行,雄羊驕傲地揚起壹對美麗的犄角。我不知道這些荒原的靈魂會不會在清晨來到索娜姆·達傑的墓前。索娜姆大街早已與這片荒原融為壹體,天空很大,壹種牢不可破、不可解的藍。太陽很近,風還是冷但皮膚是冷的。那是索娜姆大姐的悲歌呼嘯而過。
1952年9月,切·格拉瓦在南美旅行8個月後回到家鄉,在日記中寫道:“寫這些日記的人,在再次踏上阿根廷土地的時候,已經死去。我已經不是我了。”就像索娜姆大姐的悲壯故事,這位在南美為民主、公平和理想而戰的遊擊英雄,在被戰友背叛後被槍斃,於是悲壯的車痕被永遠烙在了安第斯山脈間的漫漫長路上。
火車終於到了濰坊,換乘出租車。新的壹年,魯北壹片寂靜。明凈的暗銀色是年輕的楊樹,粗糙的深色是中年的柳樹,田野裏淡淡的墨綠色是小麥。這是我教新奇事物的方法。然而,我忘了哪條鄉間小路直接通向我的村口。黃土地上的每壹個路口,似乎都在默默等待,但我卻要問迎面而來的老鄉,我的家在哪裏。
終於,我看到了所有熟悉的東西:紅色的泥瓦,藍色的磚墻,還有新刷的漂亮的門道,上面寫著“厚富”。至於大紅春聯,我記得幾年前還有“人間梅花香,雪落玉中,幹而坤”之類的美言,現在都是對財富的大膽追求,比如“千寶入寶地,萬福滿寶門”。小院依舊簡陋,南墻下殘雪依舊厚,新栽壹棵梨樹看屋檐前的玫瑰。母親聽到了聲音,手指還在滴著水。村道沒有幾年前整齊,熟悉的幹涸河床即將被垃圾掩埋。路口,壹群老人或坐或站,享受著隆冬的陽光,看著陌生的車駛過。
可可西裏凍泉保護站。三個騎自行車的。短暫的休息。壹輛28寸的家用自行車和壹頂旅行帳篷被胡亂捆綁在後座上,穿著冬天的衣服,壹張黑紅的臉,臉頰上有血斑,嘴唇幹裂。壹位老人坐在石頭上,用可樂瓶喝水。他瞇著眼睛,享受著可可西裏正午的陽光。得知他今年58歲,他們從遙遠的甘肅來到遙遠的拉薩。
把靴子藏在牛皮裏的車格拉瓦,淡定地從站前的青藏公路旁走過,我看著他消失在耀眼的燈光裏。突然就不想再問了。有些問題不適合在可可西裏問,尤其是穿著鋥亮的皮鞋和名牌西裝,坐在性能優越的豐田越野車裏。他可能不認識切·格拉瓦,或者有那麽多美好的夢想。他只是有壹天突然想到:我要在60歲之前從甘肅騎自行車穿越可可西裏到拉薩!
回到上海,我選擇從始發站青島出發。路過濰坊的時候,樓道裏擠滿了行李和人,走路都很困難。駛進徐州的暮色時,車廂裏已經是沙丁魚罐頭了。本來準備安安靜靜的看08年小說月刊第三期的。遲子建的小說就像這列火車,慢慢講述了壹個發生在蒙古草原上的聳人聽聞的愛情故事。
可可西裏在蒙古語中的意思是藍山山脊,根據不同的讀音可以翻譯成美少女,但是我沒有機會去探究是否有古代的神話傳說。豐田再次停下來的時候,已經是可可西裏的索南達傑保護站了。壹個小陳列室。獲救的小藏羚羊。
可可西裏有很多種保護動物的標本,巨大的野牛頭骨,墻上貼滿了各種語言的簽名,於是我也簽了名,捐了100元。後院有兩只獲救的藏羚羊,如鹿。淺棕色,身材矮小,步履蹣跚,脖子上掛著編碼車牌。我們走進圍欄,試圖用壹束草表達某種愛。它先是跑開了,然後又靠近了幾步,然後又跑開了。他的眼睛很亮,但是眼神很迷茫。他不明白,有人扒了他媽的皮,有人救了他。現在,這群人帶著草和壹臺漂亮的佳能數碼相機偷偷摸摸。他們想要什麽?
火車又停了很久,好像和所有的旅客壹起睡著了。壹個熟睡的孩子突然大哭起來,傷心欲絕。年輕的父親溫柔地哄著孩子,抱歉地環顧車廂。有人睜開眼睛,換了睡姿,然後繼續他的夢幻之旅。
壹夜未眠,看完小說月報的小世界,窗外升起江南的陽光。雪還沒有融化,樟樹的斷枝托著白色的傷口,安靜的池塘,黃色的蘆葦,白色的墻壁在汽車和鐵軌的交響中迅速後退,江南的繁華開始來臨。
旅程即將結束,生活即將回到原來交錯有序的軌道。車廂裏有些騷動,上海到了。我合上小說月刊,切格拉瓦和索南達傑悄悄消失了。我這才仔細壹看,雜誌封面上畫著精致的窗戶,窗戶下精致的餐桌,餐桌上精致的餐具——暗示著中產階級的壹種奢侈追求。
還有機會上路嗎?
我只能買壹件印有切·格拉瓦頭像的t恤,讓他憂郁的眼神陪我在這個繁華的城市裏——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