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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李記:山裏的牧羊人

山裏的牧羊人

文|李記

壹個

晨光中的最後壹朵雲在茨榆溝和團山子之間慢慢消散。

起伏的山脊上,明長城隨波逐流,為粗獷的北方註入了壹股渾厚的詩風。放眼望去,這個被郁郁蔥蔥的松樹林環繞的山谷,就像它經歷的歲月壹樣幽深寧靜。

天地渾然壹體,萬籟俱寂。山裏的冬天正以最後的倔強宣誓著領地,而春天的節奏早已穿過冰冷的裂縫,化作無數隱秘的河流,淌過枝頭,淌過蓓蕾,甚至從腳下堅硬的石頭中滲透出來,只等著用春心的號令去積澱,沖破冬天的枷鎖,迸發出壹曲光明山谷的交響樂。

去黃窩,然後爬上斜坡,妳會來到牧羊人王治國的老房子。首先映入我們眼簾的是兩只快樂的狗,然後幾只山雀從我頭頂飛過,撲棱的聲音裏有喜悅。此刻,王治國正堅定地站在那裏,就像門口那棵紮根在土裏的核桃樹壹樣。他個子不高,但很強壯;才44歲,小麥色的臉上滿是滄桑。

秦皇島市盧龍縣劉嘉穎鄉東風村團山子腳下的黃窩,隱藏在狹長的荊棘溝深處。

王治國真是黃窩裏的壹棵樹。王家搬到黃窩的日子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從他曾祖父的生活開始,他們就壹直在這裏開墾土地。二十多年前,王治國的父親在山腳下承包了這片山林,種了樹,開始飼養絨山羊。

2016年,臥病在床的父親把老房子的鑰匙給了他,王治國成了新壹代的牧羊人,也是這座大山裏唯壹的牧羊人。

初春的陽光依舊冷暖。壹群絨山羊在圍欄前悠閑地散步。羊背起伏,卷起來的羊毛像浪花,長臉尖耳若隱若現。

“這些羊只是壹小部分,其余的都在山上,”王治國笑著對我說,“現在家裏有壹百多只絨山羊。早起把它攤開。下午四五點鐘,他們爬到山頂喊了壹聲,就自己溜達回來了。”

王治國住在山外的東風村,騎摩托車到老房子要20分鐘。每天早上六點,他準時把羊從羊圈裏放出來,看著它們在朝霞中壹只只走向南山,轉過頭開始收拾羊圈。

放羊的話題是從羊圈邊開始的。

“我從小就開始放羊,”王治國告訴我。“我第壹次放羊是在小學四年級。花了很長時間才趕上暑假。兩個月來,山裏的孩子每天除了上樹挖鳥,下河摸蝦,抓草叢裏的螞蚱,無事可做。我喜歡羊,愛玩小羊,實在閑,就主動承擔起放羊的工作。”

“壹大早,我就套上棍子鞭子,腰上掛著鐮刀,肩上扛著水壺和幹糧,趕著羊群往山上走。”王治國的目光不禁越過高山,飄向遠方,仿佛要找回那份童心。“剛拐上桃花嶺,我第壹次看到日出,別提有多興奮了……”

王治國動情地回憶著,腦海裏突然閃過壹幅畫面:壹個12歲的男孩拿著鞭子站在山頂上,壹輪紅日剛剛從山脊上出現,朝霞瞬間灑滿天空。少年們默默地關註著,總覺得有壹個強大的聲音在耳邊呼喚,似乎很近很遠很遠,回蕩在山谷裏。少年高高舉起鞭子,對著羊群大喊,沖向壹個斜坡。伴隨著清脆的鳥鳴聲,聞著野花的芳香,睡了壹夜肚子已經空了的羊,壹頭紮進沾著涼露的草地裏大吃起來...

當羊專心吃草的時候,王治國選擇了壹塊大石頭坐在上面看風景。盛夏的山裏,寂靜不寧。蚱蜢、蚱蜢和天牛在草地上跳來跳去,而山麻雀、起伏的田野和黑寡婦在楸樹上上下飛舞。有時,羊群會突然驚起幾只野雞,或者兔子嗖嗖地跑到遠處,然後消失不見。

中午太熱了,所以羊找了壹個陰涼的地方下來,王治國躺在樹下睡著了。壹覺醒來,羊已經跳過坡梁,換了地方吃草,直到天色暗下來。那時候他年紀小,頭腦簡單,但是放羊的時候心裏覺得很幸福。

“羊愛家,比人還親。天天和羊呆在壹起,我能認出每壹只羊,羊也認識我。”王治國不慌不忙的聲音透露出真摯的情感和莫名的溫暖。

圈裏有只剛出生十多天的小羊,是他接生的。小羊很溫順,每天都喜歡跟著他。但是到了下午四點鐘,小羊停止了玩耍,在斜坡上跳的時候開始“咩咩”叫。它知道母羊很快就要和羊壹起下山了。天色越晚,小羊哭得越起勁。

羊到家,母羊就會跳出隊伍,幾乎同時,小羊也會跑向母羊。“我很感動,小羊每次吃奶都是跪著的。”王治國最了解羊的感情,好像他和羊是這個世界上的朋友。

羊壹生都在尋找幹凈的草。俗話說“不必忙著放牛,羊也會傷心。”放羊看似簡單舒適,實則辛苦。

王治國黃窩只有壹戶人家,院外是天然的牧羊場。但這裏山高林密,散落的羊群就像茫茫原野中的沙粒。在外面遊蕩壹天,總有調皮的羊“獨自”走丟,清點的數量往往少壹兩只。王治國和他的父親並不擔心找不到羊。

“當妳走到南坡時,它就跑到北坡了。妳上了山頂,它就往山下跑,腿都快斷了。”有時候懷孕的母羊會在山裏生孩子,生完孩子就幹脆帶著小羊就地紮營,不找到就不回家。王治國經常半夜摸黑上山“大海撈針”,歷盡艱辛。春秋兩季也很容易搜索和巡邏。夏天樹高草旺,冬天要花很長時間才能找到,往往是半夜以後才能找到。

困了就想著改變,改變了就明白了。2021的春天,愛琢磨事情的王治國從網上買了幾個“項圈”,套在羊的脖子上。從此,他再也不擔心找不到羊,甚至可以坐在家裏悠閑地放羊。

壹個看似普通的項圈,卻蘊含著幹坤,顯示著他的神通。秘密在於項圈上裝有高精度定位芯片,可以實時跟蹤羊的位置和軌跡。王治國打開手機應用程序,指著屏幕上閃爍的光點告訴我,這些“小白點”就是羊的位置。“不僅可以定位,還可以在系統中設置電子坐標,圈出他們的活動範圍。壹旦他們越過邊界,就會發出警報。”

我拿著手機看著屏幕,陷入了沈思:在深深淺淺的綠色地形圖中,羊群像雲壹樣飄在草原上。過了壹會兒,雲又換了位置。當太陽西移,散亂的雲朵開始連成絲帶,壹端向往肥美的草地,另壹端向往只有籬笆和羊糞的簡陋家園。在滿天烏雲的映襯下,綿羊們低著頭,壹只接壹只地下山了。

村裏的老人從來沒有見過牧羊人王力可誌國,他們都覺得奇怪,誇口說他在放羊時甚至能玩出新花樣。

王治國深有感觸地說:“以前沒有地段的時候,羊吃了別人地裏的莊稼,還得賠錢。現在我給第壹只羊和愛亂跑的羊套上項圈。那群羊跟著第壹只羊走了,再也沒有麻煩了。懷孕的母羊死前也戴了項圈。有了定位,連羊和小羊都能輕松找到。”

今年年初,嘗到科技甜頭的王治國買了壹個“放牧神器”,花2000元買了壹架小型無人機,打算用於空中巡邏和放羊。“現在我操作無人機還不是很熟練。等我熟練了以後放羊會更省心省力。”看著他燦爛的笑容,我不禁向這個性格內向,有點萎靡的牧羊人致敬。

當被問及有什麽機會用手機放羊時,王治國調侃道:“懶!每天上山到溝裏找羊的人都累得滿頭大汗。我現在身體很好,但是年紀大了爬不動山了,就放不下羊了。此外,我很有趣,喜歡釣魚。我以前從來沒有時間。這壹次,我可以不耽誤打魚放羊了。這叫智能放牧。”

據了解,智能放牧是基於物聯網、大數據、無線通信技術、人工智能等信息技術的綜合應用。通過在動物身上佩戴衛星導航項圈,將牛群的位置通過傳感器實時傳輸到手機客戶端,牧民打開專屬app即可監控牛群動態,真正實現“掌上放牧”。

王治國介紹,這種放牧方式在中國壹些大型牧區特別流行。他是看到新聞報道才動的心,但他覺得效果不會立竿見影。之後他在羊圈上放了監視器,家裏發生的事情壹目了然。“以前母羊生小羊的時候,整夜都要去看三四趟,有時候還要留在圈裏。現在他們可以用手機掌握羊的情況了。”

說到這裏,他的眼睛瞇成了壹條縫。“專家說,從羊的天性來說,適合散養,不僅省了不少飼料錢,還降低了生病的風險!而且趕羊上山可以鍛煉羊的腿部力量,讓羊長胖,出更多的絨。”

王治國的專家實際上是他的智能手機。如今,科技創新推動數字賦能農牧業發展,為新時代的牧羊人搭建起壹座生態、綠色、富足的金橋。

談到未來,王治國毫不猶豫地說,他將壹輩子養羊。“我初中壹畢業,就去工作了。燒過磚,上過船,下過井,做過電焊工,年輕。本來只是想走出大山,到外面看看,但是轉了壹大圈才明白,還是留在家裏,安穩地過日子吧。”

2021年5月,王治國的父親去世後,母親搬到了村裏,那棟空置的老房子成了他唯壹的“根”。

走進老房子,室內陳設十分淩亂,養殖設備和動物免疫藥物隨處可見。“壹個人和羊住在山上很孤獨。如果趕上羊生產或者生病了,就要住壹兩個晚上。今年我壹個人在山裏過春節。羊和人壹樣,拉肚子感冒,要吃藥打針伺候。”近年來,家裏的羊生病了,王治國親自接生並治療。

“老房子不容易塌,除非受歡迎。我出生在這裏,也習慣了在那裏生活。我還有感情。”老祖宗留下的基業在山裏,王治國不願意離開。“看到山上的羊,心裏就舒服,呼吸都要困難。羊和我都知道我們自己的生活。”

王治國有壹個兒子和壹個女兒,他的兒子19歲。他是唐山的壹名大專生。女兒9歲上三年級,學習成績不錯。我逗他:“這些羊遲早要交給妳兒子的。”“我沒想那麽久,兒子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強求。再說,養羊要看緣分。”王治國壹臉輕松,毫不掩飾地說:“現在羊的價格還可以。壹只羊賣1,000多元。平均壹年能賺18萬,家裏生活也夠了。”

王治國透露他沒有很多朋友。偶爾有同學上山找他喝酒。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對別人說過這麽多了。回到家他只是對妻子笑笑,並不打算多說什麽。王治國的沈默就像壹只羊的性格。我握了握他的手,他的手有力而有力。這是壹雙真正的農民的手。他用它們在山上放羊,也用它們來慰藉簡樸的生活。

下午四點,羊從山裏回來了。像孩子壹樣,他們渴了,於是回家找水喝。我看著羊群低頭喝水,微紅的嘴唇在清澈的水中輕輕攪動,我突然感到憐憫。這個季節缺青,羊在外面吃不飽,王治國只好準備精飼料在槽裏餵養。

在吃草料的時候,壹只羊擡起頭對著我“咩咩”叫了幾聲,像是炫耀和訴說。我不明白,王治國笑了。他應該明白。

《易經·序·卦傳》雲:禽獸而後能養,故待之以尊嚴。慷慨者,養也。先民的智慧,把養畜和養心結合起來。“羊”與“陽”同音,韓留熙《名姿釋》解釋,望羊說:“羊也是陽。楊在上面,昂著頭,好像很期待的樣子。”古人給羊賦予了很多美好的含義。蘇武放羊、五羊抱谷、羚羊掛角、羊掛魚等典故至今仍被人們傳唱,值得重溫。

在古詩詞中,有很多關於牧羊的哀歌,但都是悲涼的風格。“牧羊人忌太早,太早的羊需要受到傷害。壹只羊病了,但羊群裏沒有壹只全羊。日頭高,草近日出,羊散如雲。孩子壹定要學詩,要懂得考牧。”(《牧羊之歌》南宋陸遊);“亂石荒原,煙深影* * *鄰居。上山不是人生的事,也要看人。陽光明媚的時候,壹些莖會變白。常年戴著五個腳鐐,不是窮牧羊人。”(《牧羊人》梁明亦莊);“羊羔不受影響,喲喲索慕辰。小孩子不敢出去摸老虎和狼。我常常哭到風吹雨打,才敢掛鞭。”(謝潑德·唐·王翰)...可以說是無處不在。

曾經苦難的“牧歌”已經被載入史書,封存在記憶裏。如今,放羊的意義和象征,在鄉村振興的強風下,正在奏響壹曲創業致富的時代贊歌,似乎是壹種補充,壹種傳承,壹種人與人之間相互關愛的延伸。

在河南放羊的詩人李嵩山寫了壹首非常好的詩:

我把羊趕到山坡上/太陽把麥苗上的露珠趕走/我用不標準的標語/教他們區分雜草和莊稼/就像妳寫在黑板上的善良和醜陋/從這壹點我們達成了* * *理解/下雨了,妳說玻璃是倒掛的小溪/詩就是玻璃本身/妳把玻璃上的灰塵擦掉/我把羊和夕陽趕下山坡。

下午五點,采訪結束,很多感受豐富多彩,但似乎沒有壹句比這首詩更能概括:我把羊追到崗坡,把詩留給生活。

此刻,在夕陽的寂靜中,風從山野吹來,旁邊幾棵高大的松樹發出急促的沙沙聲,萬物競相在春天生長的氣息頓時變得濃郁而活潑。

這座山是羊的家園。

羊是牧羊人的家。

牧羊人把他的壹生都托付給了羊。

李記,秦皇島市文學創作研究所所長,秦皇島市作家協會主席,河北省作家協會理事。二等作家。他是散文集《壹個人的奔跑》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