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柏油路上翩翩起舞的法桐,正努力抖動著並不肥美的樹葉,把太陽拋來的“飛刀”從身上屏蔽掉,吶喊著為城市的白光路面贏得壹片慘淡的領地。那久違的聲音來自婆娑的人群,尖銳、激動、短促,或許還包含著長途跋涉後的疲憊。
我昏昏欲睡的精神煥然壹新,仿佛遇見了遠方的故人,有壹種沖上前去擁抱、傾訴的欲望。我在唱歌的樹下停下來,擡起頭,透過層層樹葉,尋找,尋找我的舊識。
我多麽渴望看到知了,又短又粗壹身黑,長著壹對晶瑩的翅膀,興奮地從壹棵樹飛到另壹棵樹,壹路飛到詩裏,飛過無盡的歲月。
然而蟬離人類越來越遠,像壹個毅然決然義無反顧地走開的旅人。也許是蟬自始至終背對著樹下的眼睛,是壹種居高臨下的輕蔑和對人類的蔑視。
其實所謂人類的家園,某種意義上並不是從蟬的世界裏掠奪來的。大片森林被毀,城市如雨後春筍,多少蟬被迫毀滅流離失所,它們的孩子在地下孕育了三年。也許壹場陣雨過後,它們可以從黑暗中沖到明亮的樹梢,大聲歌唱,但推土機用它們巨大的嘴巴摧毀壹切,夯錘用它們堅硬的拳頭粉碎壹切...堅固的鋼筋混凝土讓蟬的地盤越來越小,無處不在。
所以,農村是蟬的天堂。蟬就像我的農民兄弟壹樣,在鄉村的泥土和陽光中快樂地生長和歌唱。“蟬鳴林更靜,音宮山更靜”。在鄉村,蟬是令人愉悅的,是夏日裏的壹小片清涼,壹小片鎮定劑。慵懶的中午,躺在竹席上,竹席鋪在掃好的地上,院子裏的綠樹上知了像長調壹樣鳴叫,我睡得很香。孩子們把細長油膩的馬尾辮頭發彎成小圈,綁在竹竿頂端,做了壹個簡單的捕蟬工具。他們在郁郁蔥蔥的樹林裏把壹只蟬套在脖子上,蟬會和孩子們捉迷藏,不慌不忙地潛伏在壹片巨大的梧桐葉下,或者像子彈壹樣飛過,弄得孩子們眼睛發酸,拿著竹竿的小胳膊像鉛壹樣沈重。
城市的胃口越來越大。蟬的夢和它所熱愛的鄉村,正在被城市壹個個侵蝕。蟬不得不東奔西跑,像壹個流浪的歌手,從這裏跑到那裏...
我頭疼,找不到迷路進城的蟬,但它的聲音不斷從泡桐樹的葉子裏傳來:幹,渴,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