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米
我生性膽小,所以特別崇拜英雄。
30年前,1967年的夏天,我蜷縮在吳山壹個由安堂改建的泥屋裏。常年通風,陰暗潮濕,日照少。好在即使在炎熱的夏天,這裏也很陰涼,遠離了街上那種轟轟烈烈的瘋狂喧鬧。我利用這難得的沈默重讀了尤利烏斯·伏契克——其他所有的書都被大革命的大火燒毀了,但我很幸運地保存了他的。越讀越覺得這位用自己的生命體現布拉格精神的捷克記者、作家、不朽的反法西斯英雄的人格魅力,照亮了這片黑暗,溫暖了我的心靈。
我想把他的名言掛在墻上。但那幾年“我敢向毛主席保證”沒有人會這麽做。但我必須這麽做。
省下來買菜的錢買了紙、筆、墨水、顏料,擦洗了三塊黑色薄皮半高的木板,粉刷了壹面泥墻。我請來了老朋友盧俊(他的書法不錯),寫了壹大堆“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歷史的動力”等毛澤東語錄,整整齊齊地貼滿了房間。與此同時,留出壹整堆白墻,貼上了陸俊用隸書寫在淺藍色畫紙上的傅其科的名言:“我熱愛生活,並為之奮鬥。我愛妳們,人們,當妳們用同樣的愛來回答我時,我是幸福的;妳不認識我的時候我很難過。我得罪了誰,請見諒;我讓誰開心過,請不要為我難過。讓我的名字不要在任何人心中引起悲傷。.....如果眼淚能幫妳洗去心中的悲傷,那妳就放聲大哭吧。但是不要可憐我。我為快樂而生,為快樂而死。把壹個悲傷的天使放在我的墳墓上是不公平的。”我選了劉遼義的翻譯。
然後,我爬上山摘下翠綠色的柏葉,襯在我珍藏多年的斯瓦賓斯基著名的《傅奇克畫像》的右下方,放在原來存放父母結婚照的相框裏(此時他們早已過早地去了天國)(結婚照屬於“四老”,早已藏在別處),落在了那句名言的左上角。
頓時,整個白墻顯得明亮而優雅。黑暗的房間似乎閃現出壹縷陽光...
這壹切都是我們三兄弟和兩三個朋友幹的,吵了半天。只聽到聲音沒看到我們在做什麽的革命群眾已經舉報了。
朋友們剛散,戶籍民警S同誌就邁著方步進來了。他的眼睛慢慢掃視四周,沒看到什麽異常,最後目光落在了傅琦可身上。
良久,他自言自語道:
“這個人的頭發真好看!”
幾天後,壹個朋友的朋友聽說山上住著這樣壹個“不合時宜的人”。他順道上山,正好他的萊卡相機裏還有壹些膠卷,就當著傅琦可和他的名句(如下圖)幫我拍了這個鏡頭。
因為沒有閃光燈,照片不夠感光,但妳還是能在陰影裏的人的小眼睛裏看到太陽的影子。
九年後的十月,陽光終於普照大地。
-
第二,他出生於60年代。
趙柏田
在壹封來自鄭州的信中,徐輝談到了人是多麽容易被外表所欺騙,並為我和他生在60年代感到由衷的“慶幸”。他談到了自己的作品——“連接幾代人,形成壹個整體的力量。”在那封短短的信裏,徐輝向我推薦了他的好朋友李宛的《我們這壹代》,說他編發的這篇課文是對“60年代出生的人”的極好概括。
我是李婉《文化音樂批評》的熱心讀者。他梳理和批判耳朵裏的時尚,尋找科技至上的數字時代的美好聲音。然而,恰恰是徐輝的《我們這壹代》,我從來沒有讀過。打開《東方藝術》樣刊(第6期,1996),彈出壹個醒目的標題:壹代人的肖像,這個李婉寫的。在這篇文章中,從迪克斯坦的《伊甸園之門》中對鮑勃·迪倫60年代音樂會的描述開始,李婉的音樂批評傳達出壹種新的味道。他不再只是壹個聲音的描述者和追逐者,他的目光轉向了壹個龐大的社會集體——李婉所說的“壹代”。什麽是壹代人?李紈說“壹代是某個* * *”的命運,也就是每個人都逃不過* * *”的經歷。
與90年代初某文學刊物推出“60年代作家群”不同,我意識到徐匯和李婉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對這壹代人思想的描述,以及對產生這壹代人獨特稟賦的文化情感和社會生活的研究上。壹代人命名的實質是確認壹代人的自覺身份,“形成壹股整體力量”。這是地處中原的許暉的野心(不知道他的朋友李紈是不是這麽想的),聽著會很刺激。
在給徐輝的信中,我談到了我對自己出生時間的理解:“我出生在20世紀60年代的最後壹個夏天。我覺得對於出生在60年代最後幾年的我們來說是壹個遺憾:我們開始有記憶的時候,是在70年代中後期。20世紀60年代的迷幻激情不是我們的歷史,因為我們對它沒有記憶。20世紀60年代只是壹個象征,壹個我們誕生的象征。在我成長的早期,我周圍都是農村那種自由放任、枯燥乏味的空氣,自由流動的陽光,各種昆蟲在農村飛舞。年紀大了,讀了壹本書,參加了壹份工作。金錢顯示了它無所不能的力量,這個世界湧動著灰色的物質泡沫...李紈說我們是‘紅色年代的遺民’(見《壹代人的畫像》),這是真的。紅色映入我們的眼簾,時間久了就變成了壹個悲傷又迷人的童話……”起初,他好像給我們講了壹個愛情故事:“這壹年,高二十七歲,但他已經開始回憶。.....他開始回憶,如此的無人註視,如此的難忘,如此的悲傷。歌手哭了,他想起了他和他的女朋友在第八中校前的樹上刻的話。此時他正在唱《青春無悔》。”(這麽早就回憶起來了,讀1997第10期)
“這麽早就開始回憶”是李婉的判斷,但他說出來的時候,更像是在表達自己的驚訝(他後來用了更重的詞“震驚”)。他被這麽多人震驚了。這麽年輕就“被往事感動”,進入了回憶的河流,從竇唯的《陽光燦爛的日子》到張鵬的《壹瞬間的行走》再到金德哲的《幻想田園》...回憶是不是烙上了這群人的情緒?由此,他又壹次進入了“60年代出生的壹代”的命題,他對此的思考延續了《壹代人畫像》以來的思考,並進壹步推進到本質:“壹代人,本質上不是壹個時間的概念,而是壹群命運相同的人。從壹開始就表現出壹種* * *體驗,後來又表現出對這種體驗的無奈,以後的人生都會受到這種體驗的影響。”那麽,這壹代人的相同經歷是什麽呢?在西行列車的窗口唱歌,看見北鬥七星,上車還早;壹邊聽百發老師講關兌,壹邊在漢顯BP機上看股市,太晚了。被李紈稱為“對這壹代人有深刻認識的理論家”的徐輝,在這裏引用了他異化中的壹段話。這段話揭示了這壹代人的生活意象,與我在信中的想法有著驚人的相似(我們都提到了遺憾這個詞)。不同的是在表達上有壹種成熟的氣息。徐輝說,“我曾經提出過‘60年代出生的人’這個概念。當世界處於劇變的時刻,我們依然無知。長大後,我們聽到和追憶那個大時代的種種精彩事跡和風光,我們的遺憾是如此之大。我們被輕易的扔出了六十年代,成為了它無足輕重的結局和壹片羽毛。”
就在我和許暉聊到60年代是壹個“符號”的時候,許暉已經借崔健1994年出版的壹張專輯給這壹代人下了壹個頗具諷刺意味的定義:紅旗下的蛋,但是下得太晚了。這就是徐輝眼中這壹代人的命運,不甘於因為趕上大時代的末路而平庸,又因為環境的日益規範和組織化而難以有所作為。
這十年出生的壹群人可以整體命名嗎?或許是張楚《我生長在壹個理想破碎的年代》的延伸,徐輝給出了壹個“碎片中的天才壹代”(他在壹份年輕的學術刊物上實踐了這個想法,並試圖描述),這不是沒有自信,但也默認了在回憶中歌唱是拯救這壹代精英的唯壹出路?因為這壹代人所代表的歌手,往往會把目光投向人生早年的經歷,所以李紈被冠以“野心勃勃卻才華橫溢”的壹代人(這可能是壹種自嘲?他指出,這壹代人最大的標誌是:在想象中體驗輝煌。
當然,李紈還描述了其他壹些更深刻的征兆:幻想甚至夢遊的氣質,天生的距離感,極度矛盾,表達不清,邊緣,觀望(身外生他,身外革命),出身城鄉結合部,天生的悲涼等等。李婉說,距離是這壹代人最核心的東西,默默無聞是他們面對世界的壹種方式。對過去多愁善感,對現實保持距離,對自己傾吐感情,對未來憂心忡忡,這是他們的習慣。在以上對李紈的描述中,我更傾向於認同他在高、張楚、竇唯身上所發現的“玄幻”與“流浪”的氣質。這兩個詞組合起來的意思更準確地傳達了這壹代人的生活和情感形式。我覺得這種形式或許可以叫做:流浪壹代。
他們的童年是流浪的。寂寥的田園風光,風箏和炊煙,偶爾映入死神的眼簾,瘋狂的遊戲,壹個事件在他們幼小的心靈激起了小小的波瀾。這些熟悉的場景,以及它們在70年代引發的情緒,成為他們人生的最初記憶。在我之前的詩歌寫作中,我記錄了這樣的流浪:“70年代,壹個孩子在水坑裏看著殘破的太陽/70年代,兩個孩子在放學的路上打了個賭/70年代,壹群年輕的野馬跑過低矮潮濕的街區,塵土不停地揚起三天/……/70年代,冬天的風吹著巨大的冰柱/像閃亮的釘子/70年代。高唱《白衣飄飄的年代》的時候,更多的是壹種緬懷和追憶的心境。他們心裏認可並熱愛那個時代,壹群人拒絕長大?)男生,他們相信人生最美好的回憶永遠是最初的日子(童年和青春期,田園和校園,童年玩伴和大學女生)。正是在對待過去的不同態度中,我懷疑那種聲音簡直就是這壹代人的另壹種聲音:“時間壹旦流逝,真理就會喪失,過去的生活才是最不真實的生活”(70年代)。後來這壹代經歷了壹段尷尬的變聲期。他們讀書,上大學,幻想或寫詩,或繼續他們在街頭的流浪,同時開始了他們晃晃悠悠的初戀,在課本的壹角和墻角的電線桿上寫下壹個女孩的名字。後來,他們成年了,進入了社會,開始了新壹輪的流浪,改革,開放,市場化。所有這壹切都像閃電般在他們眼前壹閃而過。世界的加速幾乎讓人措手不及。他們匆匆工作,掙錢,買房,結婚,成為新壹代市民。是什麽讓這壹切不在生活的表面徘徊?
丹尼爾·貝爾在《資本主義的文化矛盾》壹書中指出,20世紀60年代是全球政治和文化激進主義的時代。激進而理想的夢想,這是籠罩在物質貧困中的六十年代的絢爛色彩。在這種環境下出生長大的壹代人(他們已經看到了夢想的紅尾巴),他們的情緒沒有五十年代出生的人那麽沈重,但也遠沒有七十年代以後出生的人那麽輕松。那麽,這壹代人的典型情緒是什麽?
作為壹個上世紀60年代搭上末班車,現在也快30歲的人,我常常會感到尷尬。我在給徐輝的信中說,這種情緒在90年代的今天尤為強烈:“我們的上壹代人有他們沈重的歷史碎片去咀嚼,而70後的年輕壹代壹直壓著我們,讓人無所事事。其中盛行的是輕審美:冒險、遊戲、心情、節日氣氛、情人節和生日派對、好奇、有用、渴望成功。所以,他們活得比我們更美好,更輕松。但我們還是要勉強執行……”這群人可能是最後壹代有根感和歷史感的人,他們背後的群體用輕審美消解了歷史的沈重。但這壹代人在看到神的世界的同時,並沒有放棄世俗的趣味和樂趣,這和他們的前輩不同。他們在精神形態上的“懸在空中”,使他們成為上世紀五九十年代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忽視的壹代。對此,李紈在文章中有非常好的表述:他們是過渡時代的過渡體,具有上兩代人和下兩代人的特征,他們同時成為了兩代人的觀察者。
如果說壹個時代的人要麽背負著屬於他們時代的變革的重擔,要麽在它的壓力下死於荒野,這壹代最優秀的人的經歷,讓人想起艾倫·金斯堡在《嚎叫》中的第壹句話:“我看到了這壹代最傑出的頭腦被瘋狂摧毀……”,還有索爾·貝婁的:“更多的人死於心碎。”
作為過渡的壹代,時代的重擔已經滑過他們的肩膀,不知不覺地滑落到身後。這壹代以後出生的人似乎更符合時代潮流。在社會變革的加速中,他們在物質世界的表面快樂地尖叫和滑行。他們更有理由和天賦成為未來新世界的主人。
盡管如此,60年代出生的壹代登上了舞臺。雖然還很“模糊”,還沒有形成徐輝所希望的“整體實力”,但他們已經開始展現出這壹代人的優秀品格。在舞臺上的腳步聲中,這壹代旗手和歌手同時出現。有人說,他們的臉還年輕,心情已經很老了。現在我們知道,他們的記憶是由於他們年輕時的流浪經歷,因為他們覺得...今天懸在空中。醒來後他們會變老。他們有過夢想嗎?他們並沒有真的變老。
徐輝希望“壹個偉大的機會來了”。也許會有那麽壹個時刻,我們日日夜夜積攢的歡樂和淚水會自由地迸發出來?但經驗告訴我,等待是壹個危險的詞,在想象中經歷輝煌,必然在行動中退縮。沒有必要祈禱或哀嘆。對於這壹代人來說,更重要的是腳踏實地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