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
窗外下著雨,天空黑得像壹盤墨汁,風從窗戶吹進來,寫字臺上的臺燈像閃著眼睛壹樣閃了幾下。我剛翻到《野草》的最後壹頁。我擡起頭,仿佛看到我的丈夫站在我面前。
依然是矮小的身材,黑色的長袍,濃濃的眉毛,濃密的上唇胡須,深邃的眼睛和慈祥的笑容,右手兩指夾著壹根煙。他深深吸了壹口煙,然後把煙吹向空中。
他在房間裏踱來踱去,然後坐在椅子上。他抽煙,讀書,說話,趴在桌子上寫字,靠在藤椅上休息,突然發出壹陣爽朗的笑聲...
這壹切都是那麽自然,那麽平易近人。而且每個動作似乎都有先生的特別之處,壹眼就能認出來。
不管窗外的天是不是黑的,只要他擡起眼睛,整個房間立刻就亮了。他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妳的心,妳不可能在他面前撒謊。不管院子裏風雨多大,只要他壹開口,妳就會覺得他的每壹句話都清晰地進入了妳的心裏。他從不教任何人。他鼓勵妳,安慰妳,慢慢睜開眼睛,牽著妳的手,慢慢向前走。如果有絆腳石,他會替妳踢開。
他壹點都沒變。他還是那麽安靜,那麽認真,那麽熱情,那麽善良。他坐在椅子上,好像在散發壹股熱氣。我覺得房間越來越暖和了。
風在搖著窗戶,雨在狂流,房間裏的燈光昏暗。但是從王先生坐的地方有壹道耀眼的光。我沒有立刻看向那裏。透過黑袍我看到了壹顆赤熱的心。王先生的心壹直在燃燒,變成了鮮紅、透明、發光的東西。我看著這顆心,全身熱血沸騰。我覺得我需要散發我的熱量,我感到壹種奉獻自己的願望。這不是第壹次了。以前,我在和老公親近的時候,或者在看他的作品的時候,接觸到這顆燃燒的心,我經常會有這樣的感覺;其實不光是我,當時的很多年輕人都從這次經歷中感受到了溫暖,受到了鼓勵,找到了勇氣,受到了鼓舞。
他站起來,走到窗前,他那顆發光的心還在胸膛裏燃燒著,跟著他走到窗前。我記得這顆心燃燒了很多年,壹直在指引著人們。無論走到哪裏,他的心都在發光發熱。我知道有多少年輕人在受傷時向他求助。他精心治愈了他們的傷,恢復了他們的精力和勇氣,繼續走向光明的未來。
“不要離開我們!”我又聽到了這個要求,這是很多人,尤其是很多年輕人的心聲。我聽到壹個響亮的回答:“我永遠不會離開妳!”“這是我多年來已經習慣的聲音。我看見他在窗邊,向窗外揮著手,好像又在向某個人吐出這句話。
雨停了,風也停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天空露出了壹點灰色。夜很靜。甚至可以聽到他內心燃燒“會被剝掉”的聲音。他把壹只手慢慢放在胸前,我感覺到他的身體似乎在微微顫動。我聽見他激動而動情地說:“忘了我吧,管好妳自己的生活。”但是我永遠不會忘記妳。
“不為妳,我有什麽不能拿出來的?
“難道對妳,我有什麽顧慮嗎?
“我在真相面前退縮過嗎?面對暴力低頭?
“為了追求真理,我不敢說,不敢做,不敢罵,不敢恨,不敢愛?
“我預言的‘未來之光’還沒有出現在妳的眼前嗎?
“然後還記得:為了真理,敢愛敢恨,敢說敢做,敢追求!
“勇敢的繼續走向更大的光明!”
寂靜的夜打破了他的聲音。似乎整個空間都在騷動。回應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聲音逐漸凝聚在壹起,越凝聚越厚,仿佛是壹大塊真實的東西。我不知道火是從哪裏來的,但是它突然燃燒起來,越來越亮,所以整個房間整晚都亮著,就像白天壹樣。
那塊東西繼續燃燒,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類似人心臟的東西。它越燒越高,漸漸升到空中,像壹輪冉冉升起的紅日掛在天空。
我再看窗前魯迅先生的身影,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消失的。
我急忙跑到窗前。我看得出來,像第壹天那樣掛在天上的,是王老師燃燒的心我第壹眼只看到了壹顆心。但是我擡頭仔細看了看。和善臉先生不在嗎?他笑得多開心啊!我從未見過如此幸福的笑容!
我笑了,我開心地笑了。
我知道魯迅先生沒有死,永遠不會死!
我回到我的寫字臺,關閉雜草。我驚訝地發現,書上還燒著壹顆透明的紅心。……
原來我做了壹個秋夜夢,斜靠在攤開的《野草先生》上。
還有窗外的雨聲,秋夜芭蕉葉上的雨滴聲,屋檐前石階上的滴水聲。
但在王先生的書裏,我確實看到了他發光燃燒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