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敏如
雙人婚宴
不記得是1938還是1939了。我當時在北平燕京大學讀書,有壹天我收到哥哥楊從英國寄來的壹封厚厚的信。打開壹看,原來是我哥通知我,他有女朋友了,是外國人。他寫信給我,希望我能喘口氣,向他母親解釋。他在信中稱贊女友單純、文靜、有教養,說:“她父親J.B.Tayler是燕京大學教授,現在四川成都和梅貽寶先生搞合作組織。她出生在北京海澱,成長在壹個基督教家庭。她壹定會和妳好好相處的。”我暗笑,我邋遢又笨的弟弟,第壹次對壹個女生動了真情。
我將設法先把這封信轉交給我在天津的母親。誰知我媽的回復很嚴厲,命令我馬上回家。果然,到家的時候,我媽正躺在床上,淚眼婆娑。原來我媽不想中西成婚,同時也認錯了照片上的人。聽了我所有的解釋,我母親化悲痛為歡樂。
人生不平靜,山河變色,華北淪陷。姐姐去了昆明,壹年前上了西南聯大,哥哥從英國來信說再也不回被占領的家鄉了。我交往十年的男朋友羅,也從延安來到重慶。我不能再呆在北平了。1940,我和媽媽來到重慶。壹兩個月後,離開了六年的鹹宜帶著22歲的奈迪來到了這裏。裴琳是我哥哥的老朋友,我們的交流壹直得到我哥哥的支持。我們四個熱血青年聚在了壹起。沒有自來水和廁所,沒有電燈和電話,沒有鋼琴,沒有電影。但是對理想的追求,對知識的渴望,對新生活的憧憬壓倒了壹切困難。當時我們充滿了信心和勇氣。
19412月16日,我們四個人在重慶匯麗酒店舉辦了雙人婚宴。為了尊重父母的意願,儀式沒有免俗。我哥哥的瀟灑,裴琳的刻板,在整個婚禮過程中總是展露無遺。乃蝶沒有平時好看,因為前壹天晚上,哥哥自己剪了頭發。這是哥哥第壹次給女生剪頭發。手藝實在不行,頭發剪的跟狗咬的壹樣。我弟弟童乃叠很有能力。他們殷勤地舉杯談笑,招待客人,把現場搞得很熱鬧。連我都不會偽裝,開朗的性格完全在不經意間表現出來。CUHK教授劉無忌先生的妻子和我都在華南中學教英語。我們結婚後的壹天,她問我:“妳哥哥的壹對人格是壹樣的,妳的卻相反。妳們兩個怎麽會很幸福呢?”我說:“我們互補,爭取勝利。他們是‘妳中有我,我中有妳’。”
壹個純潔的人
當鹹宜回到中國時,他原本想去革命聖地延安。南方局的徐炳同誌說,沒有必要去延安,我們應該在後方做革命工作。母親的眼淚讓他們留在了重慶,他們答應羅嘉倫去CUHK教書。在CUHK柏溪,他們的知識和真誠吸引了許多CUHK學生。學校當局嚇壞了,放暑假,找借口把他們開除了。此後,哥哥和嫂子輾轉於重慶貴陽、成都、沙坪壩、北碚之間,過著漂泊、貧窮、艱辛的生活。三年後,他們有了壹個男孩,壹個女孩和兩個孩子。哥哥花錢沒有計劃,但不擅長家務,但他們始終保持著積極樂觀的精神。奈迪從不抱怨,也不抱怨。她把自己的人生命運與哥哥和哥哥所屬的中國完全融為壹體。
新中國誕生了,從不談論革命的乃叠以真正的國際主義者的身份出現在中國的翻譯界,投身於中西文化交流的神聖事業。善解人意的周總理曾對她說:“我們壹直把妳當中國公民,妳就不用申請中國國籍了,人民生活會舒服些。”鹹宜和乃叠誌同道合,勤奮壹致,合作方式獨特。朋友經常講故事。壹個接壹個,鹹宜的翻譯計劃出奇的多和快。當時,周揚同誌曾在會上說,妳們誰在出書方面能比得上和楊夫婦,就算怕了。大躍進時代,他們沒有喊出多少個日日夜夜奮鬥的口號,卻在打字機前工作了十幾個小時,是真正的“大躍進”。兩個人都覺得做好自己的本分,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幸福。有壹次我問乃蝶:“妳除了工資還有其他報酬嗎?”她說,“我在辦公室做翻譯是有報酬的。為什麽我要交稿錢?”奈迪以直言不諱的觀點而聞名。有壹次,我跟她說,想把兒子從外地調回北京,苦於沒有後門。她問我:“妳不是申請入黨了嗎?那妳怎麽走後門?”我無言以對,非常尷尬。
黃金之心
“文革”期間,哥哥的獨子大學畢業分配,學校打算把他留在北京照顧母親。大嫂嚴正聲明:“我兒子是中國人,不能留在北京,因為他要照顧我。”可憐這個聰明、真誠、善良、愛國的孩子,在湖北湖北受到嚴厲的誣陷和審查,最後精神崩潰,在異鄉自焚。噩耗傳來,我沖到哥哥家,但娜蒂對我說的第壹句話是:“別告訴媽媽。”
失去孩子的痛苦遠遠超過了她在監獄裏四年的折磨。1968,因為江青的無名命令,她被關進了“間諜”,但她沒有失去希望。他們讓她“揭露”鹹宜的罪行。她說,“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沒有犯罪。我非常愛他。我怎麽能揭發他呢?”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並對我被迫在“牛棚”裏“揭發”羅表示厭惡和不解。
1988年3月,畫家余楓畫了壹幅苦難之後依然微笑面對生活的乃蝶的水彩肖像畫,並在深色的背景上用金色寫了兩行字:“金發變成了銀發少女,但金子般的心不會變。”她曾經跟我說:“現在讓我寫壹本關於我兒子和我在監獄裏的經歷的書,說這種書會很暢銷,我可以拿到壹筆錢。”我該怎麽做?相反,‘文革’後,我不想去英國,因為我以前宣傳中國的好,現在我不得不停止講話。"她接著說,"奇怪的是,讓我寫書的人來自中國。”聽到這裏,我不禁為這個中國男人臉紅。
太多的磨難終於摧毀了她的身體。首先,她的眼睛被打破了,她不能閱讀書籍和報紙。然後骨質疏松,然後老年抑郁癥,最後發展成癡呆。十年後,最愛她的鹹宜眼睜睜地看著她壹天天衰弱下去。哥哥固執地依然把她當成當年的乃蝶,經常坐在她身邊,給她講壹些有趣的話題。有時候她的眼睛突然壹亮,吐出壹點聲音,努力的喃喃自語,最後放棄,只是微笑。這笑容真讓人心碎。讓我想起了60年前照片裏那張年輕漂亮的臉。
奈迪,我的摯友,我可敬可愛的嫂子,妳活著的時候總是說“謝謝”。即使是文革時期在監獄裏,每頓飯拿饅頭湯的時候,也從來不忘說壹聲“謝謝”。現在,我想說“對不起,謝謝!”為了我的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