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論者認為研究唐代愛情傳奇中的女性形象可以發現唐代女權的伸張和強化的歷史內涵;還有論者認為研究唐代愛情傳奇中女性形象的升華不僅可以清晰地感覺到男尊女卑的社會意識已經開始動搖,還可以傾聽到唐代男性帶動女性走向解放的步伐。這些觀點雖然有壹定的道理,但似乎忽略了這樣壹個歷史前提:唐朝仍然是壹個男性中心文化占中心地位、封建正統觀念占主導地位、男尊女卑的社會意識被廣泛認同的社會。還有壹些論者從分析唐代愛情傳奇中所透露出的男性敘事視角入手,發現其背後強大的男性文化和封建正統的價值觀念。這樣的論述雖不乏真知灼見,但也抹煞了唐代愛情傳奇中女性意識的初步覺醒對男性中心主義文化和封建正統價值觀念的反叛和沖擊的歷史意義,所以這樣的論述也是有失公允的。
因此,筆者想在整合前人的觀點的基礎上,融入自己的壹點粗淺思考,對以上的種種偏頗做壹番糾正,從而對唐代愛情傳奇中的女性意識進行再認識,以期能夠更加全面客觀地認識和評價唐代愛情傳奇中的女性意識。筆者認為:唐代愛情傳奇中確實存在著女性意識初步覺醒的表現,但這是以不動搖當時的男性中心文化的中心地位和封建正統觀念的主導地位為前提的,這樣的看法也許更符合歷史的實際。
下面筆者分別從唐傳奇故事情節的設置和故事構成模式兩個大的方面來談談對唐代愛情傳奇中女性意識的再認識。
壹、從故事情節的設置來看
首先,在唐代愛情傳奇的故事情節設置中,有些女性形象成為壹個符號,壹個代替男性話語的符號。它隨時可以滿足男人的性欲,順從男人的要求,遷就男人的錯誤,表達男人的思想,幾乎沒有個人的主體話語和心理特點。它所想的說的做的全是男人的想法和需求,缺乏對於男性的獨立個體話語。這本身也是女性依附於男性的表現。任氏為報答韋生的恩情主動要求為他勾引美女。崔鶯鶯面對被棄的命運,不僅不譴責張生,反而還寫信給他,表達相思之苦。霍小玉盡管知道李益對自己的愛靠不住,仍然“深明大義”地勸他去考取功名。作者之所以這樣安排情節是因為他站在男性的立場上來設置情節,過分強調男性心理感受,使那些女性形象受到心理的壓抑。
其次,有些作者不懂得愛情是兩情相悅的事情,是男女雙方的行為,常常只顧男性的情感體驗而忽視了女性的感情需要和心理活動。使女性只保留了壹張美麗的外皮,缺乏真正的人的神采。《長恨歌傳》本來寫李楊的愛情生活,但大量的筆墨卻用來描繪唐玄宗的感情,對楊貴妃的描寫只寥寥數語,涉及其感情體驗的則更少,使平等的愛情生活成為男人的情感渲泄,缺乏對等的女性情感回應。
再次,唐代愛情傳奇裏的故事缺乏對女性公平的道德評判。作品大量描寫幽會私奔、調笑戲謔的男女之欲,以及鉆穴相窺、逾墻相奔的媾合過程,其實質是對女性情感的猥褻。《任氏傳》、《鶯鶯傳》、《飛煙傳》都有這方面的描寫。在崇尚明媒正娶風氣的封建社會,這些情節描寫明顯帶有歧視女性追求愛情的傾向。
最後,作者幻設出的美女為妖、為鬼、為怪的故事,也是對“紅顏禍水”的暗示,進壹步為男人的負心行為做開脫,為男人的偷情取樂放寬尺度,加劇了“占有美女不用負責”的道德淪落。《李章武傳》、《焦封》、《孫恪》都寫男人偶遇美女,先同居後棄之的故事,尤其是《李章武傳》還寫被棄之婦追蹤情人不止,死後化為魂魄相陪,並贈美玉之事。不僅沒有譴責李的負心薄情,反而還有大加賞識之意。這些都可以看出唐代愛情傳奇的作者們的男性中心主義價值觀念。
二、從故事構成模式來看
唐代愛情傳奇大多是“才子佳人(郎才女貌)”模式。這壹模式也體現了男性中心主義的價值觀念。
從《鶯鶯傳》、《李娃傳》到《霍小玉傳》,盡管其中有著始亂終棄、終成眷屬等不同的結局,但青年男女壹見鐘情,男為“色”傾倒,女為“才”仰慕,卻是始終不變的。《柳氏傳》中說:“翊仰柳氏之色,柳氏慕翊之才,兩情皆獲,喜可知也。”[1]《霍小玉傳》中的李益對霍小玉說得更直接:“小娘子愛才鄙夫重色。兩相好映,才貌相兼。”[2]才貌是青年男女互相吸引和愛慕的關鍵,這是沿襲了幾千年直至今日仍具有壹定影響力的文化心理。這種表面的“相映”和“相兼”,潛存著壹種極不平等的男女關系:它直接將女性的外貌作為衡量女性自身價值的壹個重要砝碼,而男子的才氣,既是婚姻的砝碼,又是女性終生依附所系――憑著才氣,男人的風流倜儻、高官厚祿以及各種保證愛情與婚姻幸福的物質和精神財富都會源源而來。在封建文化結構中,女人無主體性可言,幼年時代是父親的女兒,壹邁入豆蔻年華,便得尋覓夫家,出嫁之後,她們便只具有別人的妻子和母親的身份,從姓氏到整個身心都系於丈夫的掌心中。她們的壹生是生存在壹系列男人庇護下的各種名份之中――為女、為妻、為母。除此而外,她們沒有其它身份,更沒有自我可言。封建社會衡量人,尤其是男人的價值標準是取決於其社會地位的高低。出身門第的高低往往直接影響著人的榮辱、尊卑和貴賤,因此,作為人生的重要抉擇――“合兩姓之好”、“事宗廟”、“繼後世”的婚姻,自然要講門當戶對了。李益起初鐘情於霍小玉的花容月貌,但最終還是迫於母命,或者說是為了自己安身立命的實際權衡而放棄了與小玉的愛情。他與門當戶對的出身望族的盧氏結為“秦晉之好”,這樣做更有利於自己仕途的暢達。
上述“才子佳人”的故事構成模式,體現的是壹種千古不變的男性主義觀念:男人必須強大,他是女人依賴和獲取希望的源泉。從唐代愛情傳奇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構成模式中,我們看到的是女性對男性的物質和精神依附。
從以上的分析中,我們可以初步得出這樣壹個結論:唐代愛情傳奇中確實有著女性意識初步覺醒的表現,但其背後又有著強大的男性中心主義文化和封建正統觀念。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唐代的文人士子對男性中心文化和封建正統觀念既有所突破又有所遵循的困惑。
註釋:
[1]葉桂剛、王貴元主編:《中國古代十大傳奇賞析》,第427頁,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1992年版。
[2]葉桂剛、王貴元主編:《中國古代十大傳奇賞析》,第50頁,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1992年版。
參考文獻:
1、趙明政:《文言小說:文士的釋懷與寫心》,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2、侯忠義:《隋唐五代小說史》,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3、吳秀華:《明末清初小說戲曲中的女性形象研究》,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4、陳周昌選註:《唐人小說選》,湖南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
5、廖雯:《女性藝術――女性作為方式》,吉林美術出版社,1999年版。
6、劉慧英:《走出男權的樊籬――文學中的男權意識批判》,三聯書店,1996年版。
7、史仲文:《中國隋唐五代文學史》,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8、程毅中:《唐人小說史》,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
9、汪辟疆:《唐人小說》,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
10、李銀河主編:《婦女:最漫長的革命――當代西方女權主義理論精選》,三聯書店,1997年版。
王明家,湖北大學文學院2004級語文課程與教學論碩士研究生;沈秋菊,湖北孝感孝南二中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