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後來,嵇康寫過壹篇著名的文章《與山巨源絕交書》,公開聲稱與山濤絕交,那麽,是否嵇康就真的與山濤絕交了呢?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嵇康其實並沒有真正與山濤絕交。
這壹點,可以從嵇康臨刑前以子相托得到證明。嵇康因呂安事件下獄,為鐘會所譖被殺,據《晉書·山濤傳》載,嵇康臨刑前曾對其子嵇紹說:“有山公在,汝不孤矣。”死前能以子相托,可見,嵇康仍把山濤視為最可信賴的朋友。山濤在晉武帝鹹寧初再次領選後,既舉嵇紹,這也反映了山濤也壹直未忘嵇康所托。在舉薦之後,嵇紹也曾向山濤咨詢,自己應該如何立身處世,山濤對他說:“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人乎?”(《世說新語·政事》第八條),也可見山濤亦不以《絕交書》為意,視嵇康為友,並壹直未忘其所托。
另外,嵇康作《與山巨源絕交書》,其實並不是針對山濤,而是另有所指,嵇康矛頭對準的是司馬氏集團,他只不過是在以山濤為矢的,指桑罵槐罷了。
嵇康所處的時代,正是司馬氏培植羽翼、消滅異己、打擊曹魏勢力、大力樹立自己的時期。嵇康之妻為沛王曹林之女(或雲孫女),並因此得封郎中,拜中散大夫,可以算得上是曹魏宗室,身為曹魏宗室的嵇康,當然讓司馬氏有所戒介,另外,嵇康性格耿介、剛直,對於司馬氏集團以卑劣手段施行的壹系列勾當,他是十分鄙夷和憤激的。
嵇康崇尚老莊,其兄嵇喜在為他作的傳中說他“好老莊之業,恬靜無欲,性好服食……”曾遊蘇門山,從隱士孫登遊處,孫登是當時著名的高士,阮籍也曾去拜訪過他,無所獲而退,嵇康對孫登“執弟子禮而師焉”。(《世說新語·棲逸》第二條劉註引王隱《晉書》)他又長期隱居山陽,與阮籍等人作竹林之遊,並不時以鍛鐵自娛。王戎曾說“與嵇康居二十年,未嘗見其喜慍之色”,可謂恬靜,可謂寬和,應該說深諳老莊之道。
然而,面對司馬氏集團,嵇康似乎又變成了另壹個人,司馬氏集團中人鐘會來訪時,他卻“箕踞而鍛”,不與交談,甚至連見面的起碼禮節也不致。只是在鐘會將要離開時才不無譏諷地說:“何所見而來,何所見而去?”而鐘會也心懷叵測地說:“聞所聞而來,見所見二去!”(《世說新語·簡傲》第三條)在他的壹些討論修身養性問題的文章中,每每也禁不住慷慨發論,如在《養生論》中,也居然要議論流俗,以致蔣伯超說:“叔夜所說,固不免憤時疾俗之談耳。”(《南漘枯語》)又如在《蔔疑》中,他說:“吾寧發憤陳誠,讜言帝庭,不屈王公乎?將卑懦委隨,承旨倚靡,為面從乎?……寧斥逐兇佞,守正不傾,明否臧乎?將傲倪滑稽,挾智任術為智囊乎?……寧如伯奮,仲堪,二人為偶,排擯***鯀,令失所乎?將如箕山之夫,穎水之父,輕賤唐虞,而笑大禹乎?……”
所以,壹旦面對司馬氏集團,堆積在嵇康心中的憤激就會燃燒起來,山濤的舉薦,給了他壹次絕好的機會,於是,他便無所顧忌,寫下了這篇《與山巨源絕交書》。在這篇書信中,嵇康舉出官場奉迎、庸俗交際等七件事,並明白地說自己“非湯武而薄周孔”及“剛腸疾惡,輕肆直言”的人生態度,這樣的言語,顯然是直指以名教自居的司馬氏集團,難怪當司馬昭看到這封書信,要“聞而惡焉”了。(《三國誌·王粲傳》裴註引《魏氏春秋》)
面對嵇康如此高調、決絕不留余地的《絕交書》,山濤似乎沒有說壹個字,在文獻典籍中,我們看不到有關山濤對嵇康這封絕交書的只言片語,看來山濤是明白嵇康的真實意圖的。
山濤對嵇康臨死所托,應當壹直縈記於心。及嵇紹成年,雖然才貌均有乃父之風,但由於其父嵇康是被司馬昭下令誅殺的,選官都不敢起用嵇紹。嵇紹二十八歲那年,山濤再次領選,於是向晉武帝上言起用嵇紹,他對晉武帝說:“《康誥》有言,父子罪不相及,嵇紹賢侔郤缺,宜加旌命,請為秘書郎。”晉武帝對山濤是十分敬重的,聽山濤如此言說,他說:“如卿言,乃堪為丞,何但郎也?”於是發詔征嵇紹為秘書丞。(《晉書·嵇紹傳》)嵇紹後來竟為晉世名臣,傳列《忠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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