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治
人們常說中國沒有史詩,這似乎是中國文學史上的壹大遺憾,但我認為這壹大遺憾被壹個人彌補了,那就是兩千年前的司馬遷。
沒錯,他選擇了沒有對那位先生說的話。但在《五帝年譜》中,最終記載了古代的傳說(如黃帝、堯舜的故事),在《封禪》中也汲取了古代的神話,即春秋、戰國、秦、漢之間的很大壹部分傳說也保存在其他文字中。是他保管著古老的史詩資料。
誠然,他在形式上沒有采用荷馬敘事詩,但在唯靈論上,他真正發揮了史詩文藝的精髓。
試想,史詩文藝的本質首先是總體性,是壹種包羅萬象的欲望。按照我們的看法,司馬遷的《史記》是這樣做的。他寫的社會是整個社會,他寫的人生是人生的全部,他寫的世界是世界的各個角落。
史詩文藝本質的第二點是客觀性,即作者在史詩中要處於壹個次要的隱蔽位置,描寫任何壹個人物,無論是惡是善,描寫任何壹個事件,無論是緊張還是激動,作者都要始終保持冷靜,司馬遷也做到了。他可以寫出典型的反派趙高,但也可以寫出善良的兒子信陵君;他可以寫楚漢之戰,也可以寫和武安之仇。他可以寫很多煉金術士的虛榮和陰謀,但他也可以寫醉拳。他可以寫出耐心狠毒的吳,也可以寫出溫柔孩子氣的孔子;他可以寫將軍、政客、文人、官僚、民間流氓。這些人物身上有他討厭的東西,也有他向往的東西,但都同樣寫得壹絲不茍,他只知道要忠實於他的藝術,有些場景,讀者會忍不住被嚇到或難過,但他又冷冷地要把故事寫下來。他巧妙地將自己的主觀觀點與客觀描述區分開來。對於前者,他已經盡力抽出來寫在這篇文章之外,放在贊或序裏。
史詩文藝的第三個本質.氛圍是發展性的,即壹個人物的發展或壹個事物的逐漸形成。他又做了壹次。他寫李斯,如何壹步步下水,如何為了官位與趙高合作,最後如何被趙高出賣,是寫人格發展的最好例子。他所寫的齊威與武安的漸生怨恨,以及觀復所導致的恥辱之杯的逐漸爆發,是書寫事態發展的最好標本。他擅長寫壹件事情的復雜因素,以及這個復雜因素是如何產生壹個結果的。
最後,不得不說史詩文藝的精髓在於造型。這是司馬遷擅長的。他自然有壹種具體把握事物的要求。王子的衰落,他的意思是他們要麽乘坐牛車;國家的財富,他的意思是谷倉裏的米已經爛了,穿錢的繩子斷了。他寫女人就是女人,李記和鄭袖都是女人的聲音;他寫英雄就是英雄,項羽就是典型的年輕人。他寫的馮唐絕對是個老人;他筆下的宮是壹個精於仕途的官僚。他筆下的李光,壹定是壹個性格上失敗的悲劇人物;他寫道,周波壹定是壹個魯莽勇敢的人。
同時,難得的是,他不僅把自己的史詩寫得細致入微,還因為他善於營造壹種意境,壹種氛圍。他還寫了戰場。韓信之戰是軍事知識的運用,項羽之戰是靠天賦,魏將軍、霍去病、匈奴之戰是靠運氣。這三個不同的戰場可以分別寫在不同的氛圍裏。他還寫到了挫折,認為項羽的失敗是因為太死板而不能折疊,認為李廣的失敗是壹個有才能的人得不到發展的沮喪,認為信陵君的失敗是對壹個沒有受過挫折的人的打擊。屈原的戰敗,似乎是無盡的悲哀;然而,孔子的失敗似乎壹直屹立不倒。這些深淺不壹,都是司馬遷造成的情調。
作家的情調歸功於他對文字的駕馭能力,這不禁讓人想起司馬遷在用詞上的從容,以及他造詞造句的豪放。
就抒情而言,司馬遷可能是最主觀的詩人,但就造型藝術而言,司馬遷卻能盡可能地保持對藝術的忠誠,於是中國有了無與倫比的史詩豐碑——史記。
(選自李長治《司馬遷的個性與風格》,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4版,本文在選人時有刪節)
二、論史傳對古代小說的影響
秋芮林
長期以來,理論家普遍認為中國古代小說源於古代神話,正如魯迅先生所說:“至於壹批研究文學史的研究者,他們大都承認小說源於神話。”(中國小說的歷史變遷)其實神話是壹切意識形態的始祖,不僅僅是小說,所有的文學藝術,所有的意識形態,比如宗教、道德,都源於神話。魯迅先生說:“神話既是宗教的萌芽,又是藝術的起源”(《中國小說史略》),也說明了這個道理。而且中國古代神話有壹個突出的特點,就是神話和歷史的兩條線往往交織在壹起,神話是歷史的,神話是歷史的,神話是被歷史意識埋沒的。所以我們說小說源於神話,但並不意味著小說和神話有直接的傳承關系。
中國古代產生了大量的神話,但它們散見於先秦和漢初的古籍中,如《山海經》、《楚辭》、《淮南子》等。,而從未形成系統的神話故事體系。我們從各種古籍中搜集了那些神話的片段並加以還原,只還原了神話的內容,而神話的文體形式卻不得而知。這不同於直接從希臘神話演變而來的成熟敘事文學。中國神話主要是向歷史的方向演變,缺乏以小說為媒介的文學,未能產生像歐洲那樣的史詩和傳說。但在中國,有敘事水平很高的歷史傳記被後世小說模仿。中國古代小說在唐代以前的萌芽時期,是作為彌補歷史短板的手段。在後來的發展中,受“歷史比文學更有價值”觀念的影響,小說總是自覺不自覺地跟上史傳。可以說,史傳孕育並催化了中國古代小說的生成。
我國先秦兩漢時期產生的歷史傳記作品主要有《國語》、《戰國策》、《春秋》、《左傳》、《史記》、《漢書》,是我國敘事文學的藝術瑰寶。其中,西漢司馬遷的《史記》不僅是歷史傳記文學的集大成者,也是中國敘事文學史上的裏程碑。從神話到史傳再到小說,是中國敘事文學獨特的發展路線。史傳積累了豐富的敘事經驗,催生了小說。尤其是唐代小說成為敘事文學後,在其漫長的成長過程中,仍然借鑒史傳,從中汲取豐富的營養。因此,研究中國古代小說必須考慮到它與史傳的密切關系,尤其是史傳對古代小說形成和發展的影響。史傳本身就有極其豐富的小說因素。本文從結構模式、敘事模式和修辭傳統三個方面論述了史傳對中國古代小說的內在而深刻的影響。
(1)
中國古代小說大多采用史傳敘事結構。歷史傳記結構有兩種類型:編年體和傳記體。《春秋》和《左傳》都是編年史,按時間順序記述歷史事件。優點是它們能連貫地描述歷史宏觀變化,但不能連貫完整地描述壹些重要人物或事件。《史記》中確立的傳記體式,可以連貫完整地記述歷史人物的生平和以人物為中心的事件,可以悠閑生動地描述壹些重要的歷史場景,使歷史場景得以就地再現。傳記對後來的小說影響深遠。
唐傳奇小說和清代的《聊齋誌異》等文言短篇小說在結構上明顯受到傳記體的影響。《史記》中的作品大多以人物的名字為原型,故事也圍繞人物的生平故事展開。故事在前壹部分有描述,然後後面直接發表壹個討論。對比唐傳奇小說的作品,幾乎都是壹樣的。開頭介紹了主角的名字、出生地、家世、時間,結尾交代了主角的結局,有完整的故事情節,有開頭,有發展,有高潮,有結局,主要人物都有交代。如《霍小玉傳》、《劉壹傳》、《謝小娥傳》、《石人傳》、《李娃傳》等,都是圍繞著被題人物的人生經歷,像傳記壹樣敘述他們的起起落落、命運甚至是他們的繼承人。這是《史記》《刺客列傳》《田單列傳》等典型小說結構的發展。在《論《史記》在中國小說史上的地位》壹文中,陳雷認為:“誌怪小說的代表作《紫玉》、《三王墓》、《雪梨》、《幹將莫邪》都表現出了傳記式的線索。到了唐傳奇,雖然每篇的格式並不完整,但傳記體的特征非常明顯。有的反復強調材料來源,以示其真實性和可靠性。這和《史記》的列傳、列傳、列傳在形式上是壹樣的。.....從傳奇和筆記小說的體系來看,與紀傳體壹脈相承,歷經數朝而未衰。到了清代,出現了蒲松齡的《聊齋誌異》,形成了中國文言短篇小說的又壹高峰,顯示了它的生命力。這些事實表明,《史記》中的傳記從制度上為中國文言短篇小說的產生做了充分的準備,奠定了基礎。坦率地說,中國古典文言短篇小說的形式是《史記》,源於傳記體。”(引自《史傳文學與古典小說關系研究概要》,《文史知識》第5期,1993)史傳的編年和傳記結構也為明清小說結構類型的形成奠定了基礎。在整體結構上,采用編年體的小說,如《三國演義》、《金瓶梅》、《紅樓夢》等。,在序列結構中是嚴格定時的。《三國演義》是壹部歷史小說,不管怎樣,就是就《金瓶梅》和《紅樓夢》而言,它們的情節都可以排列成壹個大事年表。現已出版《金瓶梅年表》、《紅樓夢》等研究專著。然而,小說並沒有完全采用時間順序的風格。在整體編年框架上,也吸收了傳記體結構的優點,部分采用了傳記體的寫作風格。比如《三國演義》中,關羽寫他“獨騎千裏,過五關,殺六將”。為了讓劇情貫穿始終,敘事的重點始終聚焦在關羽身上,關羽過五關時同時發生的其他事情並未羅列。當關羽過了五關,故事接近尾聲的時候,他會閃回同時發生的其他事情。在這壹局部章節中,作者采用了傳記式結構。在整體結構上,采用了傳記小說《水滸傳》、《儒林外史》等。《水滸傳》前70回基本都是傳記式的結構,作者好像是單獨為人物寫傳記。順序是:魯林沖楊誌晁蓋宋江等。梁山聚義和散打朱家莊之後,依然采用傳記式結構。小說《水滸傳》,尤其是第壹部,管理不了壹個事件的年表。《儒林外史》可以看作是《儒林外史》。列傳的順序是:金舟-金範-嚴建生-嚴龔升-糜公孫-匡超人-杜等。它的結構比《水滸傳》更松散,上面的人物之間根本沒有關系,或者只有很弱的聯系,所以不能交給《儒林外史》。
古代小說的結構是對歷史的繼承和發展創造,這壹點早已為明清小說評論界所公認。清代毛宗崗對《三國演義》的評價是:“三國誌的敘事和史記壹樣好,但其敘事難度是史記的兩倍。史記分國,所以列傳、家族、列傳都有區別。今天的《三國誌》不是這樣的,幾乎是傳記、家族、人物傳記的集合。文章短易作,文章長難作好。.....後人將《左傳》和《國語》合而為壹,成為《列國誌》。因為國家大事的麻煩,它的段落不能貫穿。如今的《三國演義》,從投降到結束閱讀,無處可破,且在《列傳》之上。”(讀《三國誌·法史》)